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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诗难于作诗——读《随园诗话》

 老龙子的资料夹 2021-03-30

改诗难于作诗——读《随园诗话》

《随园诗话》卷二有《妙字偶得》(第十五),全文如下:改诗难于作诗,何也?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会已过,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竟有隔一两月,忽而得之,非目加明也,眸而得之也。所谓“眸”者,偶睨及之也。唐人句云:“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即“眸而得之”之谓也。

句中“眸”字,《新编汉语辞海》(第934页)解作眼睛,又指眼珠向下,详细审视。袁枚解作“偶睨及之”

俗语言:文章不厌改千番。诗歌的修改尤其如此。这是因为,诗歌与其他类型的文章相比较,在用词方面具有更大的灵活性。议论文的字句容易确定,而诗歌的字句却可以有多种选择。贾岛的“推”、“敲”自不必说;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可以写作“又过江南岸”或者“又到江南岸”,也是这方面的实证。

对于文章的校对与修改,我有一些体会。我至今出了七本书,总的感觉是校对难于写作。

汉代的刘向说:校雠就是“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其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有的文本作“”)家相对,故曰雠也”。据说胡乔木刚刚担任毛泽东的秘书时,毛泽东让他校对文件,对他说:校勘工作要很细心。校又称校雠,就是要像对待仇人那样,把文章中的错误校出来。

现在“校雠”已经被称为“校雠学”,成为一门学问。

“雠”同“仇”,“若怨家相对”是也。金庸笔下的大侠独孤求败是剑圣,他在武功登峰造极之后,想求一败而不可得。我原来总觉得这个故事有一点不可信——那么伟大的人物,干嘛要追求失败呢?

在经历了几本书稿的校对之后,我对于“求败”有了新的认识。我在《水浒拾遗》一书的后记中说:“校对就是要寻找书稿中的错字与病句,这对于作者来说就是'求败’。你看你,把文字或者句子弄错了,那不是一种失败吗?现在你想通过校对来发现、纠正你的错误,那不就是'求败’吗!” 当我看到朋友们帮我找到一处错误时,那心情是愉悦的,犹如发现了一个漏网的敌人,打了一次胜仗。“求败”是为了“求胜”,胜与败是相辅相成的。

比如胸有成竹”与“梦笔生花”这两个成语,说的都是文学艺术创作中的风采,我常把它们作为颔联或者颈联对仗的内容来使用。2007年,我满六十周岁,过生日得七律一首:

年过花甲仍自强,诗书每想继世长。

胸有成竹竹方翠,梦笔生花花更香。

放怀人生千条计,关心天下万言章。

长绳系日韶光远,晚霞烧天唱夕阳。

其中颔联是“胸有成竹竹正翠,梦笔生花花更香”。这就成了“平仄平平平仄仄”对“仄仄平平平仄平”,不符合律诗对仗的要求。稍后还有“梦笔生花花映月,胸有成竹竹纵横”。亦不符合律诗对仗的要求。从根源上来说,“胸有成竹”与“梦笔生花”这两个成语的平仄根本就不对仗,用它们来作为联语的内容,那是选词错误。这首诗后来改做:

花甲已过仍图强,每想诗书继世长。

胸里成竹竹方翠,梦中得笔笔力强。

关心天下千条计,放眼人生万字章。

日落崦嵫常恨早,霞光灿烂唱夕阳。

“胸里成竹竹方翠,梦中得笔笔力强。”这一句里面实行了拗救,基本上符合平仄与对仗的要求,差强人意。在后来的诗歌里面,我把这个意思改做:成竹胸里竹存节,得笔梦中笔有功。(赠卫德连);又改为:胸里成竹竹正翠,梦中得笔笔方驰。(《向战友赠书有感》)。基本上符合了格律的要求。这一段时间,持续了将近十五年。

再如“读书甘从千日醉,撰文耻与万人同”一句,我是作为一个口号提出来的,这是我进行创作的基本原则。原来觉得挺顺口,后来仔细推敲,“读书”是平音,“撰文”也是平音,平对平不合格律。于是改作:抱卷甘从千日醉,撰文耻与万人同。如果用“典籍甘从千日醉(仄仄平平平仄仄),文章耻与万人同(平平仄仄仄平平)”,对仗固然工整,然而不如 “抱卷甘从千日醉,撰文耻与万人同” 生动。斟酌再三,最后用了这个句子。

有了这些经历与觉悟,我才开始认真起来,于是把这些诗歌逐个拿到格律表中来检测。我原来写诗是率性而为,随心所欲。后来把新作对照格律表斟酌、修改,觉得大部分效果还可以,这就更加坚定了我依从格律的决心与信心。

袁枚先生强调“兴会所至”和“偶睨及之”。诗歌的创作固然需要灵感,然而从大量的例子看,诗歌的创作主要是依靠知识的积累。一瓢与一缸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有时还自来”,其实是长期积累的结果。这正是:

写作简单校对艰,文章不厌改千番。

咬文嚼字十分苦,反复推敲万种难。

置腹推心循韵律,搜肠刮肚撰新篇。

文山一向无绝顶,总有崎岖待我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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