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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只有香如故

 冬歌文苑 2021-04-08

只有香如故

故乡的早春总是百感交集:温馨、伤感和充满回忆,还有不同程度的迷恋。阴冷的河岸开始从冬眠中苏醒,雨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时不时总要撒泼流泪,太阳只有利用雨停的间隙抓紧安抚,弥补它在冬天的缺席。

幸好大片的油菜花还是按时开放,幸好汉江两岸又见微绿的烟外杨柳,春风几度的油菜花地里,如愿看到的是往日的清丽——那如烟似梦的一片金色。于是,欣喜若狂的蜜蜂和蝴蝶成了这个季节的主宰,在油菜花上方不失时机地飞舞和徘徊,让这个春天变得像黄昏大雨那样酣畅淋漓。

小时候,跟随母亲为生计奔波,饥饿时曾用油菜花救命。儿时的一个春天,我随母亲从京山的石龙水库走向沙洋,临近农场油菜地的时候,饥饿让我浑身无力,步履艰难,头上直流虚汗,母亲急忙从油菜地里采来一把油菜花苞让我吃下,那花苞在清新的微甜中略有苦涩,却带给我一种力量,让我能跌跌撞撞着一路前行。那天,我们在油菜花地走走停停,仿佛是一场漫长的跋涉,那油菜地真大,一直到中午,我们才走出那片恍如碎金的油菜花地。

在笪家湖生活的岁月里,母亲带着姐姐和我多次去田野上打猪草,油菜花一次次成为我充饥果腹之物。许多年过去了,我总带着感恩的心情回望家乡的油菜地,看到油菜花,就忆起自己的童年,怀念母亲时,就想起故乡的油菜花。

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每年回老家,总陪她走在房前屋后的田野上,常常是不经意间,一夜春雨,那遍地的油菜花像是初春乍到的阳光使者,将温暖的金色泼向大地,为农田披上新装,暖风吹过淡淡清香,风中飘来片片花瓣,一团团,一片片,似天空中的云霞。

傍晚,霞光渐渐隐退,天边匀匀一抹淡黄,有南国月光的温郁与北国牧笛的苍凉。月光,牧笛,簇拥着油菜花的世界,并入袅袅升起的炊烟,在黄昏盈盈的余光里,徐徐升腾。

远方的河水变幻着多彩的颜色,橘红、金黄、淡蓝相间的余晖还挂在天边。

行走在河边,清风在菜花上轻吟,月光在树林剪影里随着脚步前行而同步轻移,牵动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和蛙声,与满地的油菜花相映成辉。蜿蜒的河道流水汤汤,如同一匹闪着银光的巨幅绸缎。月光静静地覆盖在油菜地上,在夜色的掩映下,更显得一往情深。

今天,当我只身走在油菜地里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我迷惘孤独,倾听江河之水一声声起伏地呼唤与细语,苍穹之下,飞鸟的群影掠过一片金黄,那间盖着芦苇的草屋下面的故事依然历历在目,过去的一切一遍遍在我心中激荡。

母亲命运如同一株野生的油菜,在寒冬里发芽,在苦雨中守望,在烈日下磨砺,在岁月中成长,最后献出一缕精魂。

母亲很小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不到十岁的母亲肩上。50年代初,我们迁移到湖北钟祥,最终落户在九里乡的笪家湖畔。生活的磨难和艰辛,让母亲别无选择的学会隐忍与坚强,在家境极度贫寒的情况下,忍饥挨饿地供我哥念完高小,又供我上了中学,可以说,如果没有母亲的远见卓识,就没有我们家今天的一切。

自从落户笪家湖后,印象中那油菜花从无刻意种植播撒,更无人细心打理。那房前屋后,几乎年年都蔓延着一片片金黄,那时的人们自然是没有观赏油菜花的雅兴,更没有踏青郊游的爱好,油菜花带给我们的是解决生活的必需。

每年五月下旬,正是“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的前夜,也是油菜籽收获的季节,送到油坊换回一罐一罐的菜油,母亲就用这种菜油解决全家的口腹之忧,给我们炒菜、下面、包饺子、煎韭菜合子,厨房里永远都是强烈的菜籽油的味道。

说实话,小时候的我对菜籽油怀着很深的误会,那时榨油工艺极其简单,没有经过处理的菜籽油会有种强烈的刺激味道,一到吃饭的时候,浓烈的菜油味道常常让饥肠辘辘的我少了食欲,我那时最不喜欢的就是闻菜籽油的味道,有时候,宁愿酱油拌饭,也不愿吃那种菜籽油炒的或凉拌的菜,有时候还会把这种不满表现在自己的语言当中。 

每到这时,母亲总是沉默,她那无奈的目光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在所有的食用油里,菜籽油是营养最丰富的食用油,它的保健价值远远超过了其他的油类,几乎是一种包治百病的“神油”,母亲无意中让我们在困难的60年代就一直享用着如今城市富人才有的消费啊,倒是我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这种后知后觉的感悟让我惶恐,更让我不安。

儿时总盼望早些长大成人,但真的成年后喜欢回忆过往。那些物质匮乏、生活清贫的年代里,母亲用她的坚韧、朴实、勤劳、知足,带着我们全家人简单而积极地活着。生活的艰难困苦,似乎只是平淡日子里飞过的小虫,眨眼就会消失不见。而绝地求生之后,日子一天天变好,母亲也不曾发出任何感慨,仿佛那屋前舍后的油菜花一样,平静地绽放出生活之美。

油菜花因时而长,因地而生,知足常乐,潇洒随性,最富于中国乡野村民的品质和生命力,是那种给一滴春雨就陶醉,撒一缕阳光就灿烂的秉性,既知恩图报,又从不埋怨,这样的品质和母亲何其相似。

走在田野上,心中对油菜花这弱小的精灵那顽强的意志和无私的奉献精神充满着敬畏。想那一粒粒细小的菜籽,寒冷的冬天被抛向大地,冰河尚未解冻,大地布满严寒,却凭着自己的力量挣开冻土而出,伸出绿色的嫩叶,任凭风霜侵袭,高扬生命的绿枝,迎接着新春的脚步。

当大地一旦呈现出春的色彩,它们就在平地、丘陵、山岗、房前、屋后、沟渠、池塘,织出一片灿若云锦的世界,献出丰硕的果实,丰富人们的生活,最后再把自己化为灶膛的一束薪火,燃烧自己,温暖世界,照亮他人。这人间的至诚大爱之物,自始至终对人类充满着无私的感恩回报,以自己生命的全部,践行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承诺,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母亲一生深情地爱着油菜花,她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这个农家花事的季节。

那是六年前的4月18日,母亲走完她生命的第104个的年轮,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春天里溘然长逝,从此,母亲就与脚下的土地永远融合在了一起。

对于亲人来说,世上哪有什么喜丧之事,不过是安慰活着人们的一杯苦酒而已。     

凄清的小雨无声地洒在村前村后,泥泞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大片的油菜穿过冰冻的土地,带着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忧伤的田野。幽深的河流,摇曳的芦苇,空空的院子,萧瑟的树林,全都交付给了早春的风和雨,在夜风的尖利长啸中,仿佛在一瞬的时间里,母亲的一切就成为风中往事。

是的,母亲走了。她的一双小脚再也承受不起生活之重,她急急忙忙地走上太空了。是不是为了能够比之前走得更加快捷,走进那些令她午夜梦回的时代,去和童年就离她而去的外婆和慈爱的外公朝夕相处,还有常为生活琐事和她争吵不休的父亲,还有那个被时代遗忘而在她记忆中才真实存在的过去。

清明节刚刚过去,笪家湖,依然寒冷无比,那天的最低气温是摄氏十度;油菜花片点点飘零,覆盖了积水的小路……

过完头七,当我再次回到笪家湖的时候,天已晴朗,阳光暖暖的照在油菜地的阡陌小路上,呼啸的南风从河谷中吹来,从一望无际的麦田和油菜地上掠过。油菜花已经凋谢,摇落了一地芬芳,嶙峋的秆茎或倒伏或挺立在田垄里,饱满的果粒正在孕育,早熟的菜籽落进地上,少数尚未凋谢的黄花,正抓住最后的机会热烈开放,几只弱小的白蝴蝶围着我深情地盘旋寻觅,像是在追忆那馨香如故的昨天,生命的凋谢与盛开就在咫尺之间首尾相继,此起彼伏。

我闭上眼睛,眼前总出现一幕久违的画面: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丛中,父亲在前面松土,姐姐栽下菜苗,我跟在后面一瓢一瓢浇水,母亲在家里忙着烧水做饭,苇叶苫顶的屋顶上方,炊烟正袅袅升起,白色的,轻轻的,柔和的,温暖的……

这记忆的片段像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燃烧出满盈的爱意和春光。那些温暖的金色最终化作尘世间最珍贵的烟霞,停驻在我的心头,永远纯净清澈。

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光芒万丈。

我知道,那间心中的小屋今后依旧会阳光充沛,那些陈旧的家具、灶台、灯盏,还有放着母亲遗像的香案……依然向后人述说着鲜活的往事,孩子们会轻轻地为照片旁的素菊添上水,它们娇艳地簇拥着母亲永恒的微笑。

人生是路,我们总在路上,不能指望所有的鲜花为你开道,但油菜花始终开放在我的心中。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朱湘山,河南南阳人,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经在兵器部525厂、荆门市人民检察院、海南省公安厅等单位工作过,八十年代起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散文集《穿越苍凉》,有作品入选作家出版社《灯盏:2019》原创作品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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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歌文苑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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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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