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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万年来谁著史”到“八千里外吊民残”

 薄会申 2021-04-09

——读《李鸿章传》《蹇蹇录》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当这句豪气干云的诗句落在纸上的时候,青年才俊李鸿章心中一定是热血沸腾。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五十余年后,竟会有人编排故事,用其来揶揄自己。

1843年,李鸿章入选优贡正式入京,以应翌年顺天府乡试,这一年李鸿章21岁。李鸿章并非埋头故纸堆的应试文人,他自然清楚当时的国内形势:前一年的8月29日,清政府屈辱地签订了《南京条约》。但是,透过《南京条约》,李鸿章看到的不是清廷体制的腐朽,而是当事官员个人的无能。在他眼里,朝廷的危机,恰恰带来了个人的机遇:那些人,不行。

在从安徽去往京城的途中,李鸿章意气风发,写就《入都十首》,其中“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一句,彰显了李鸿章睥睨一切的雄心和远大的政治抱负。

之后的李鸿章,职业生涯顺风顺水:中举人中进士,灭长毛灭捻匪,组淮军办洋务;受封一等肃毅伯加太子太保(死后晋封一等肃毅侯赠官太傅);官至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其个人声誉也达到巅峰:国内被尊为“中兴四大名臣”,国外被誉为“东方俾斯麦”“大清帝国中唯一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强一争长短之人”。

于朝廷有再造之功,于民族有复兴之力,李鸿章出将入相,风头一时无两。

如果没有甲午战争,李鸿章的人生就是开挂的人生。

1894年7月25日,丰岛海战开启甲午战争。清廷迅速战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第二年4月17日,李鸿章被任命为头等全权大臣,代表清政府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

据传李鸿章抵达日本马关,刚刚下榻,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就前来拜见,寒暄之中吟诵其诗句,来表达钦佩之情:“30年前博文20多岁,读了中堂的这句诗,热血沸腾啊。”

很多人认为伊藤博文由衷佩服李鸿章,但在日方陪同谈判代表、外相陆奥宗光所著《蹇蹇录》里,他们详细描述了李鸿章故作姿态却又不得不低头逢迎的窘迫,极尽挖苦之能事,这才是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伊藤博文表达的钦佩,更多的是借机羞辱李鸿章,因为1885年伊藤博文曾作为全权大使与李鸿章谈判朝鲜问题,期间李鸿章曾以不惜开战来表明决心,拒绝了日方的无理要求。虽然最终签订的《天津条约》依然有利于日本,但日本军政各界均认为伊藤对华软弱:他在李鸿章的武力威慑之下,被迫放弃了本应该得到的更大利益。

这一次伊藤博文没有了后顾之忧,谈判中寸步不让。《马关条约》对当时国人的触动甚至超过《南京条约》:自认称雄东方的天朝上国居然被一蕞尔岛国打得满地找牙,不但赔偿2亿两白银,还要割让台湾、澎湖、辽东半岛。清朝统治者从此断了脊梁,听任列强索取!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四百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这些诗句让人心头滴血,但是在强盗面前,再充沛的感情都是徒劳。

李鸿章仍然试图撑起将倾的大厦。《马关条约》签订的第二年,李鸿章游历欧洲诸强,寻求强国之道。但是,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的一句“惟与妇人女子共事,则无如何矣”,彻底击垮了李鸿章脆弱的心理防线,从此自嘲“裱糊匠”,不再主动寻求救国强国之策,而是被动地见招拆招得过且过6年后,李鸿章受命签订《辛丑条约》,彻底将清廷打入万劫不复,而自己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梁启超在《李鸿章传》中,称“敬李鸿章之才,惜李鸿章之识,悲李鸿章之遇”。个人的才华,只有与时代合拍,才能迸发出强大的能量;而时代的坏与好,则在于大多数人的才华,是用于感叹生不逢时沦为愤青、是用于自暴自弃混沌度日,还是积极向上努力作为、且为生于这个时代感到光荣。

李鸿章背后没有稳定强大的国力支撑,谈判桌前单凭口舌之利,纵然言辞锦绣灿若莲花,在对方看来,也只是跳梁小丑,徒留笑柄。

清朝统治者没有壮士断腕的自我革命,不肯打破固化阶层、放弃既得利益,再多的改良换来的不过是辞世前的回光返照。

封建政府没有以人为本的政治理念,利用前代统治者残虐激发的民众反抗来夺取政权,换来的不过是“某业所就,孰与仲多”的朝代更迭,而不是民众举国同心、同仇敌忾的家国情怀。

据传李鸿章在临死前,留下绝命诗,表达了对国家前途的担忧和无奈,其中一句“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充满伤感悲情,早已不复当年赴京途中的壮怀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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