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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江山携手 2021-04-15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袁枚《小仓山房尺牍》中,收有一封写给一个秀才徐小汀的信。原来是徐小汀向袁枚订购了三套《小仓山房全集》,袁枚托人给他捎去。可能因为袁枚名气太大,他的“全集六十余卷”想来也是价格不菲,以至于捎书者竟然趁机私吞了一部,并偷梁换柱,擅改了袁枚写给徐小汀的信。好在徐小汀心细,及时发现了这一情况,并写信告知袁枚,于是才有了袁枚的这封回信,并以一部印刷更为精良的全集作为补偿。

    对于这件事,袁枚不仅不以为恨,反而感到很荣幸。在他看来:“海内士大夫,将所著作镂版行世者,浩如烟海。阅者大率攒眉,束之高阁;甚或拉杂摧烧,以之覆瓿者,无万数也。仆虽梓全集六十余卷,而自视欿然,常恐亦受此惨,不料有人溺爱嗜痂,出重价购之;又有人当作奇珍异宝,要于路而攫之,苦心孤诣,作许多狡狯,虽抱窃疾,是书淫也,算艺林佳话。”

    大意是说,如今只要有点儿名气的人都把自己的所谓著作刊印出来,其数量之多,简直浩如烟海。但是这些书的结局如何呢?好一点的被人束之高阁,坏一点的则直接被人当柴火烧掉了。我袁枚虽然也印了自己的全集六十余卷,但却不敢自满,时常担心我的书也遭到那样的待遇。却没想到,我的书不仅有人(徐小汀)出重价购买,还有人(窃书者)把它当宝贝,费尽心机窃走一套。你们对于我的书如此青睐,真可谓艺林佳话啊!

    乾隆时期,袁大才子稳居诗坛盟主数十年,门下弟子无数,其标榜的“性灵”之说也风靡一时。毫无疑问,他对于自己的诗文必然是极度自信的,信中说自己“自视欿然”当然只是谦虚的说法。不信请看,他接着讲了另一件十分自豪的事来:

    据闽人林远峰说,他有一个“巨家多财”的亲戚,有一天夜里,一伙盗贼破其门而入,将主人捆绑起来以后,便开始到处翻箱倒柜搜刮财物。忽然,其“盗魁”看见“灯下有宋版《文选》一部,《仓山全集》两册”,随即意识到:“此老能藏古书,能读随园先生文集,非俗儒也。”于是便下令放了主人,撇下财物,只抱了那两部书走了。

    众所周知,宋刻本历来十分珍贵,藏书者皆以收藏一两部宋版书为荣。到清代时,宋刻本已经是天价难求了。据说明代著名诗人王世贞即曾不惜以一座庄园的代价,换得一部曾被赵孟頫收藏过的宋刻本《两汉书》。几经辗转之后,这部书又以一千二百金的高价被钱谦益收入囊中。由此可见宋刻本之宝贵。

    而照袁枚的言下之意,这伙有文化的盗贼居然把宋本《文选》和《小仓山房全集》同等看待,那么《小仓山房全集》的价值和地位自然不言而喻了。这个故事的真伪已不得而知,但经袁枚之口讲出来,至少说明其对于自己的诗文集是相当自信乃至于自负的吧!

    上面的两个故事,都与盗书有关。这让我想起其他几件相关的事来。

    一是《永乐大典》的散佚。

    撰修于明成祖时期的《永乐大典》,堪称中国历史上部头最大的类书,据称全书撰成时计有22877卷,11095册。原书本来只有一部,嘉靖年间,明世祖曾命人抄写了一部副本,是为后来流传于世的本子,而原本则归还南京文渊阁,后不知去向,数百年来至今无人知晓。

    这部《永乐大典》副本,在明朝时即有散佚,到清代乾隆年间撰修《四库全书》时,只存有8000余册。1860年英法联军侵占北京,翰林院惨遭劫掠,《大典》亦多有散佚。至光绪元年(1875年)修缮翰林院建筑时,《永乐大典》已不足5000册。据记载,此书之所以散失严重,主要是因为当时官员们的监守自盗。清朝规定,一定品级以上的官员可以进入翰林院查阅图书,因此,很多官员常常趁着进翰林院查书的机会,将《大典》夹藏在官袍之内携带出来据为己有,据说晚清著名学者、词人文廷式一人即从翰林院盗走《永乐大典》一百余册。

    二是关于康有为在西安卧龙寺“盗经”一事。

    1924年11月,康有为应陕西督军兼省长刘镇华之邀来陕西讲学。其间,他曾游卧龙寺,见卧龙寺藏有一部宋刻本碛砂大藏经,十分珍贵,但已经残缺不全,且损毁严重。康有为遂与寺方商议,欲将经书运往上海以珂罗版重印,印完之后,原经归还卧龙寺,寺方欣然答应。

    但没想到,刘镇华的部下在帮助康有为搬运经书时,除了将大藏经运走以外,也将寺内一些其他经书一起运走了。寺僧认为是康有为故意趁机“盗取”寺内经书,并联合各界人士声讨“南海圣人”康有为“盗经”之举,并诉诸地方法院。一时之间,社会舆论哗然,康有为大有声名狼藉之势。

    据记载,当时渭南名士武念堂曾撰有一联贴在康有为居住的会馆门口曰:“国家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这副对联,不仅在尾字上巧妙地嵌上“有为”二字,而且上下联各有出处:上联出自《中庸》之“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下联出自《论语》之“老而不死是为贼”。作者故意隐去“妖孽”和“贼”字,但明眼人一看即知。而当时在上海的陕西名人徐朗西则请人画了一幅“康圣人盗经图”,并配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标题在报纸上发表。

    此时的康有为被群起而攻之,虽然极为气愤地发表声明进行解释,但还是不得不迫于舆论压力而将经书原封不动地送回卧龙寺。印经之事遂寝。直到十余年之后,这部珍贵的大藏经,才在杨虎城等人的帮助下被影印出来。究竟是不是康有为有意趁机多运经书,历来众说纷纭,至今已经很难查考。但毫无疑问,此事对康有为“南海圣人”的形象影响极坏。

    西北大学中文系已故教授单演义在其《康有为在西安》一书中认为,此事实际上“是因为康有为来西安讲学引起了'一场新旧思想的冲突’,进而'形成了反对康有为和支持的刘镇华的政治斗争,至于康圣人盗经之说,亦不过借题发挥而已’”。然而世事如烟,九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其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愈辩愈模糊,个中真相谁还能说得清楚呢?

    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也是个读书人,别人见他偷了何家的书被吊着打,他却争辩说:“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是哦,读书人的事,算不算偷,还真是难说。(王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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