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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画记】戴进:笔力精熟,气韵天成(上)

 真友书屋 2021-04-20

戴进乃明代浙派的创始人,这种说法最早由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提出:“国朝名士仅戴文进为武林人,已有浙派之目。”王翚在《清晖画跋》中称:“文进、小仙以来而浙派不可易矣。”中村不折、小鹿青云所著《中国绘画史》中在“浙派”一节明确地称:“浙派始于戴文进,诸说一致。”故单国强在《戴进生平事迹考》中给出了这样的定义:“在明代前期画坛上,戴进是一位声誉卓著的画家,也是画史上正式命名的第一个画派——'浙派’的创始人。”

戴进创建的浙派乃是中国画史上第一个明确的派别,以此可见,戴进在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地位。然而从历史记载来看,他最初并不是一位专业画家,而是一位制作首饰的匠人,这种说法出自张潮的《虞初新志》:

先是,进,锻工也,为人物花鸟。肖状精奇,直倍常工。进亦自得,以为人且宝贵传之。一日,于市见熔金者,观之,即进所造,怃然自失。归语人曰:“吾瘁吾心力为此,岂徒得糈?意将托此不朽吾名耳。今人烁吾所造,亡所爱,此技不足为也。将安托吾指而后可?”人曰:“子巧托诸金,金饰能为俗习玩爱及儿、妇人御耳。彼惟煌煌是耽,安知工苦?能徙智于缣素,斯必传矣。”进喜,遂学画,名高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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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进《春日积翠图轴》 上海博物馆藏

戴进制作的首饰十分精美,他的首饰上面常常刻以花、鸟等图案,因此由他制作的首饰价格远超同类饰品,戴进也以此为傲,觉得他的首饰是一件艺术品,人们肯定会世代保存。然而某天,他在市场上看到有人将一些旧首饰熔后制成金块,戴进走上前细看,原来所熔者正是他当年制作的精美首饰,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这样被轻易熔掉,令戴进大感失落,回来后他跟朋友说,看到自己的心血如此的不被人珍爱,而原本自己想成为天下著名的首饰匠,没想到别人如此对待他的心血,所以他想转行从事别的可以不朽的事业。朋友建议戴进不如去搞绘画,将精美的图案从黄金移到绢或者画上去,只有这样才能流芳千古。

戴进闻听此言,果真放弃了首饰制作,专攻绘画,终于成为了一代名家。对于这段记载的真伪,单国强在《事迹考》一文中称:“此段传说引自清初戴进同乡毛先舒的《东苑文钞》,距戴进已三百年,其可靠性尚无同时代文献可资旁证,且也无金饰实物存世,但从戴进清贫出身推论,他幼时曾任锻工是很可能的,其早期绘画多精细之作,抑或也与此技艺有关。”

其实,戴进原本就有很好的绘画技巧,周晖在《金陵琐事》中写道:“戴文进,永乐初年到南京,将入水西门,转盼之际,一肩行李被脚夫挑去,莫知所之。文进虽暂识其人,然已得其面目之大都,遂向酒家借纸笔,画其像,聚众脚夫认之。众曰此某人也,同往其家,因得其行李。”


永乐年间,戴进前往南京,他的行李被搬运工趁机偷走了,戴进不认识此人,但一面之际,他就记住了这个人的大致长相,于是他在酒店内借纸笔画出此人面目而后分发之,很快有人认出画像中的人物,于是这些人带领戴进找到了这位搬运工的家中,从而要回了行李。由此可见,戴进在人物画方面也极其有成就。

从明代郎瑛的《七修类稿续稿》卷六中的记载来看,戴进从小就喜欢绘画,这是缘于他的父亲戴景祥原本就是位有名的画师。更何况,制作精美的首饰也同样需要绘画技巧,郎瑛在文中首先写道:

永乐末,钱塘画士戴进,从父景祥征至京师,笔虽不凡,有父而名未显也。继而还乡攻其业,遂名海宇。镇守福太监进画四幅,并荐先生于宣庙。戴尚未引见也,宣庙召画院天台谢廷循评其画,初展春、夏,谢曰非臣可及。至秋景,谢遂忌心起而不言。上顾,对曰:屈原遇昏主而投江,今画原对渔夫,似有不逊之意。上未应,复展冬景,谢又曰:七贤过关,乱世事也。上勃然曰:福可斩。是夕,戴与其徒夏芷,饮于庆寿寺僧房,夏遂醉其僧,窃其度牒,削师之发,夤夜以逃,归隐于杭之诸寺,为作道佛诸像。故今花藏潮鸣,尚多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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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进《洞天问道图轴》故宫博物院藏

戴进的父亲戴景祥因为绘画技巧高超,被征召到了首都,那时的戴进绘画技巧已经展露头角,但并没有爆得大名,后来还乡努力地研究画理,练习绘画技巧,终于成为了闻名于世的大画家。有位太监把戴进的四幅画作进献给了宣德皇帝,并且推荐戴进入宫中作画。

为什么有这样的推荐呢?因为那时的皇宫需要很多画师,陈师曾在《中国绘画史》中讲到元代未曾设画院,到了明代虽然恢复了画院之制,但规模比不上宋代。朱元璋在位时实行严刑峻法,以至于很多画师被斩首,好在后来的几任皇帝使得一些画师的处境得以改变:“尔后宣德、弘治之世,为明代画院最盛时期,犹宋之宣和、绍兴。又宣宗、孝宗皆善画,宛如徽宗、高宗也。而宣德之画院,谢环、(山水宗荆、关、米芾。)倪端、顾应文、商喜等同入画院。戴进、李在、石锐、周文靖等亦直仁智殿。”

陈师曾把宣德、弘治两位皇帝比喻成宋徽宗和宋高宗,而宣德时期谢环等画师都进入了画院,后来戴进也加入其中。但是按郎瑛所写,戴进的运气不佳,因为他的画艺高超,遭到谢环等人的嫉妒而上谗言,当皇帝还没有召见戴进之时,先请谢环等人评价戴进作品的优劣。当时太监所呈上的戴进四幅画作乃是春夏秋冬四景,谢环看到春夏、两景时就大感佩服,感觉戴进的画艺超过了自己,看到秋景时谢环的嫉妒心大起,不再跟皇帝讲戴画如何之妙,皇帝问他为什么不再吭声,谢环说这幅秋景画的是《离骚》中渔父的故事,而屈原正是遇到昏君投江自杀,戴进画这样的题材显然有影射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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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进《溪堂诗思图轴》辽宁省博物馆藏

宣宗听到谢环的所言默默不语,而看到戴进所绘冬景时,谢又接着说,这幅画的内容是七贤过关,这个故事出现在乱世,这等于影射当今世道不好。皇帝闻言大怒,要斩掉进献画作的那位太监。当天晚上戴进正跟他的弟子夏芷在庆寿寺的僧房内吃饭,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想办法把僧人灌醉,偷到了僧人的度牒,然后递掉头发,化妆成和尚连夜逃走,藏在了杭州的寺庙内,此后他们就在一些佛寺内画佛像为生。而对于戴进以后的遭遇,郎瑛在文中又写道:

吾友张济川家,亦有《天王斗圣》数十幅。继而廷循使人物色,戴闻云南黔国好画,因往避之。值岁暮,持门神至其府货之。其时石锐为沐公所重,石见其画,曰:此非凡公可为也。询戴同郡人,遂馆毂之。然终不使之越己。又数年,谢死。而少师杨公士奇、太宰王公翱,皆喜戴画,归则老矣。

看来长期隐姓埋名地躲在寺庙中也不是办法,戴进听说云南黔王喜好绘画,于是前往云南避难。但戴进并不认识黔王,于是他就拿着所画的门神到黔王府售卖。那时的黔王府画师中最有名者是石锐,石看到了戴进所画门神说,这个人的水平太高了。而后一打听,戴进又是自己的同乡,于是他建议黔王延聘戴进在府内做画师,但是,石锐始终不让戴进的地位超过自己。

对于戴进是否去过云南,单国强在文中经过考证,认为郎瑛的所言不可靠:“查《明史》,云南黔国沐公,第一代沐晟,永乐六年封公,正统四年卒,其时戴进寓京,不可能投奔沐晟。第二代沐斌,正统五年嗣公爵,因年幼居京师,由叔沐昂代镇云南,正统十年昂卒,斌始返云南镇守。其时,戴进已六旬高龄,且返居家乡,不太可能远赴云南谋生。石锐自宣德间征召入京,一直是宫廷画家,无入黔国沐公府的记载。至于谢环死,杨士奇、王翱等人看重戴进,他才得以从云南归来,更不符合史实,因为杨士奇正统九年已死,谢环直至景泰三年还有作品。因此,'避祸云南’说纯属于虚乌有。”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戴进的绘画技巧十分高超,以致引起了同行的嫉妒,为此,他没能受到皇帝的赏识。明陆深在《春风堂随笔》中也讲到了这件事:

本朝画手当以钱塘戴文进为第一。宣庙喜绘事,御制天纵,一时待诏有谢廷循、倪端、石锐、李在皆有名。文进入京,众工妒之。一日在仁智殿呈画,文进以得意之笔上进,第一幅是《秋江独钓图》,画一红袍人垂钓于水次。画家惟红色最难著,文进独得古法入妙,宣庙阅之,廷循从旁奏曰:“此画甚好,但恨鄙野耳。”宣庙扣之,乃曰:“大红是朝廷品官服色,却穿此去钓鱼,甚失大体。”宣庙颔之,遂挥去其余幅不视,故文进在京师颇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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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行旅图轴》 故宫博物院藏

陆深明确地说,戴进的绘画水准是当朝第一,并且称谢环和石锐等都是皇帝身边著名的画师,戴进的入京让众画师十分嫉妒。某天,宣德皇帝让众画师在仁智殿呈现自己的画作,戴进所上乃是自己精心绘制的《秋江独钓图》,此画的内容是一位身着红袍的人坐在水边垂钓。当时的画家都知道红色最不好画,而戴进用独特的涂法,使得这幅画显得十分和谐高妙。然而当皇帝看到此画时,谢环却在旁边说这幅画虽然技艺高超,但画格太低。宣德问其何有此言,谢环说大红袍乃是朝廷的官服颜色,怎么可以穿着官服坐在溪边钓鱼,这么做很不成体统。皇帝认为谢环说的有道理,于是不再看戴进的其他画作。因为得不到皇帝的赏识,戴进在京城日子过的很是窘迫。

这个故事同样记载于明李绍文的《皇明世说新语》和何乔远的《名山藏》中,只是字句略有差异,何乔远还在文后加了一句“放归,以穷死。死后而人始重之。”清徐沁在《明画录》中也持类似说法:“宣德初征入画院,见谗放归,以穷死,死后人始推为绝艺。戴泉,字宗渊,进之子,山水有家法,惟用墨差重。”

对于戴进的遭遇,美高居翰著、李渝译的《图说中国绘画史》中也有这样的感叹:“也许是不得不逃离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局面吧,就像非得逃离经常构人入罪的宫廷阴谋一样,明代最优秀的画家之一戴进就在奉职宣宗数年后,弃职而去。他回到出生地杭州附近,试以职业画家为生,却不成功,终因穷困而死。当戴进的重要性受到肯定,而他的风格也不断被人摹仿之后,他终于被追认成某种山水画派的创始人,也就是以其祖籍浙江为名的浙派。马、夏传统自南宋以来,变成了次要的地域性画派,而在浙江继续存在着。戴进复兴的正是此一画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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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石蛱蝶图轴》 故宫博物院藏

看来后世的记载与郎瑛《七修类稿》中的所言有差异,戴进并没有逃离京城,而是在朝中做了几年画师,这个过程中,他依然得不到皇帝的赏识,最后只好回到家乡杭州以绘画为业。但高居翰说,戴进的画作在家乡杭州也没有受到人们的重视,最终穷困而死,直到在其身后,人们才意识到戴进的绘画技巧是何等之高超,从此被追认为浙派的创始人。

实际上,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戴进无法在朝中立足,除了谢环的嫉妒,还有其他原因在,明李诩在《戒庵老人漫笔》中载有这样一个故事:

宣德间,昆山画士谢廷循虽以画蒙宠,终日侍御围棋。时钱塘戴文进画法极高,与等辈十八人行取至京,皆不及戴者。考试,令戴画龙,戴本以山水擅名,非其本色,随常画龙皆四爪,呈御,上大怒,曰:“我这里用不得五爪龙?著锦衣卫重治,打御棍十八发回。”余十七人皆得用命也。盖为谢所辄云。

苏州周东村说:“宣宗又尝问谢曰:'还有一戴文进,闻画得好。’对曰:'是秀才,画欠精致,是隶家画也。’卒不得进。上海陆子渊司业亦云,戴曾画山水进呈,宣宗称善,令谢视之,谢指摘其失,曰:'好固好,但舟中岂有穿红袍钓鱼之理?’遂弃去弗用。”

宣德皇帝雅好绘画,招聘天下画家入京考试,然而考试的内容是画龙,戴进最擅长的却是山水,而那时只有皇帝才可用五爪龙,民间只能画四爪龙,故戴进习惯性地画出了四爪龙。皇帝看后大怒,因为戴进所绘等于是没有把皇帝视为天下至尊,故戴进被打了十八棍而赶出。他们同来的十八位画师,其他十七人都留了下来。但过了不久,皇帝又问起戴进的情况,但谢环却说戴进的画确实好,但可惜是俗画。由此而使得皇帝放弃了再用戴进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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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顾草庐图轴》 故宫博物院藏

如果这段记载不错的话,戴进不能受到皇帝的赏识,主要原因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遭到了同行的嫉妒,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重要的考试中出了错。郎瑛在《七修类稿》“事物类”中还讲到了另外一个故事:

尝闻英庙召取天下画工至京,试以“万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之题,诸人皆于花卉上妆点,独吾杭戴进画茂松顶立一仙鹤。一人画芭蕉下立一美妇,于唇上有一点红也。朝廷竟取画美妇之工,时以戴进不遇为命。窃以当时必以戴进画妙则妙矣,然少春色之意。古人以花比美人,一点之红切于题而脱出题情,尤见良工心独苦也,且于动人处尤易见。

这个故事里,皇帝命天下画工入京参加比赛,出的题目是“万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大多数画工都是在花卉上作文章,唯独戴进画的却是松树上立着的一只仙鹤,因为仙鹤头顶上有一点红。另外有一个画工画的是芭蕉树下站着一位美人,美人的唇上也是一点红。这两幅优秀画作经过评选,人们都认为美人的那幅更好,他们私下里说戴进的画虽然构思巧妙,但少了些春色,没有扣题,以至于他的画作未能呈现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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