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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夕照深秋雨(46)

 桑葚三味 2021-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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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瑾儿去世以来,岐王似乎已经不知道“快乐”是怎样的感觉了。

但今晚和司马承祯、王维、玉真公主在一起,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快乐又回来了。

酒过三巡,谈兴正浓。大家谈古论今,不知不觉聊起了历史上的风云人物。

“东汉末年,群雄割据,逐鹿中原。众多豪杰中,本王以为,汝南袁氏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族。”岐王由衷感叹。

“是的,自袁绍曾祖父起,袁氏四代有五人位居三公,故有'四世三公’之称。”司马承祯抿了口酒,点头称许。

“王维以为,汝南袁氏之所以能成就'四世三公’之佳话,袁绍高祖父袁安功不可没。”起先默默聆听的王维,适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哦,本王对袁安知之不多,摩诘说来听听。”

“袁安,汝南汝阳人。汉明帝时,任楚郡太守,汉章帝时,任河南尹,政尚慈爱,断狱公平,在职10年,被朝廷誉为'袁安留冬日之爱’。后来历任太仆、司空、司徒,名重朝廷。汉和帝时,窦太后临朝,外戚窦宪兄弟专权,操纵朝政,民怨沸腾。但他不避权贵,不卑不亢,多次弹劾窦氏的专横,为窦太后所忌恨。但袁安节行素高,窦太后也无法加害于他。”

王维将袁安的一生娓娓道来,说:“袁安在没有任何背景可以凭恃的情况下,依然坚守个人品行和操守,尽忠朝廷,终成东汉社稷名臣,可歌可叹。”

“贫道听说袁安有一个卧雪佳话,不知摩诘可曾了解?”司马承祯问。

“是的,袁安入仕,就源于他的卧雪佳话。某年冬天,洛阳一连下了十多天大雪,积雪厚达一丈多。洛阳令到各地巡视灾情,见家家户户都扫雪开路,出门谋食。唯独来到袁安家门口时,大雪封门,无路可通。洛阳令以为袁安已经冻馁而死,便命人凿冰除雪,破门而入。却见袁安偃卧在床,奄奄一息。洛阳令扶起袁安,问他为何不出门乞食,袁安回答:'大雪天人人又饿又冻,我不想再去干扰别人。’洛阳令嘉许他的品德,举他为孝廉,从此仕途顺达。”

“我读东晋陶潜的诗,看到《咏贫士七首》中,有'袁安困积雪,貌然不可干’一句。当时不甚明了,如今听摩诘如此一说,方才明白。”

玉真公主不动声色地赞美王维,王维心里自然明白。他转过身去,对玉真公主报以一个理解的微笑。玉真公主也礼貌地点了点头,彼此心照不宣。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默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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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摩诘聊袁安卧雪的典故,贫道倒有一个提议。”

“哦?道长请讲。”岐王有点好奇。

“摩诘擅长丹青,尤其善画山水,贫道一直想一睹风采。择日不如撞日,何不请摩诘当场创作一幅《袁安卧雪图》?让我等一饱眼福。”

“道长过誉了,王维只是自娱自乐,登不了大雅之堂。”

“道长提议甚好,摩诘不必过谦。”岐王立即吩咐下人,备好笔墨纸砚及诸色颜料,供王维调遣。

“承蒙王爷和道长错爱,王维献丑了。”说着,王维走到梨花大案前,开始在心中布局谋篇。

山水画讲究意在笔先,从全局着眼,从大处落笔。山水画的创作,大致有勾勒、点染、皴浑、醒、收拾补充等五个步骤。

勾勒是勾出各部分大体轮廓。勾的线条要用顺笔(由内向外画为顺笔),勒的线条要用逆笔(由外向内画为逆笔)。

点染是点出大体上的叶丛、苔草、远树等,做好底层笔墨的准备工作。补阴面者用浓墨,补阳面者用淡墨。


皴浑是在勾勒、点染的基础上,再行变化,层层加工。皴是清楚地加以纵横交叠,分出物象的脉络纹理等。浑是以水墨融合各部分,达到圆浑而厚实的感觉。


醒是等到所皴所浑干却以后,用重墨在几个主要地方加以勾勒、点染,明确各部分之间的界限所在。


收拾补充是对整幅画再加以细心的补充或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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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片刻后,王维心中已自有丘壑。于是,他执起画笔,泼墨挥毫。

玉真公主站在王维左侧,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每一次运笔、每一处勾勒、每一个点染,细细揣摩他为何要如此构思、如此下笔、如此布局……

一炷香功夫,一幅《袁安卧雪图》赫然呈现眼前。王维走远几步,端详片刻,说:“笔力有限,差强人意,王爷、道长、公主见笑了。”

司马承祯眯起双眼,细细看了好一会功夫,颔首叹道:“此画自然是山水画中的上等佳作,不过,贫道却有一处不甚明白。”

说着,他指了指画面右下角的一株翠绿芭蕉,说:“芭蕉性喜温暖,耐寒力弱,关中乃极寒之地,岂容有此耶?即便有此,岂能凌冬不凋乎?”

王维画物,不问四时。桃杏蓉莲,同画一景。此番在大雪中画一株茂盛的芭蕉,确实有些违背常理。”岐王也有几分疑惑。

“师傅,四哥,我倒觉得,此画既然是《袁安卧雪图》,主角自然是袁安。我们谈论雪蕉,是否该联系袁安其人其事,而非就雪蕉而雪蕉呢?”

“哦,妹妹有何高见?”听玉真公主如此一说,岐王颇有兴致。

“依我看来,摩诘画雪中芭蕉,是取芭蕉之'身冷性热’,象征袁安之'身冷心热’。试想,袁安卧雪,身体已经极其僵冷,心里却依然热切地关心他人,这不正是'身冷心热’吗?以雪蕉衬托袁安,真乃妙极!”玉真公主笃定地侃侃而谈。

听完玉真公主这番评论,王维眼前一亮,颇有遇见知音之感。他看了看众人,从容淡定地说:“一棵芭蕉如何能在北国的大雪里不死呢?或许,答案在画者心中,也在观者心中。”

“妹妹,看来,你比我们更懂摩诘。”岐王看了看王维,又看了看妹妹,会心一笑。

“诸位,雪蕉的故事就聊到这里。桌上尚有美酒,我们边喝边聊吧。”司马承祯哈哈大笑,继续落座。

“好,请。”

玉真公主走在众人之后,她再次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袁安卧雪图》,心里默默想着:“摩诘的心,是一颗像庄子般追求自由的心。他可以突破造物主的樊笼,用他的笔让大雪消融,让芭蕉常绿。对于这样一颗赤子般的心,我能做的,从来都不是占有,而是努力懂得。”

所谓知己,或许就是彼此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就能读懂彼此的心思。

玉真公主隐隐觉得,她对王维的感情,正渐渐跳出男女之间的小爱。取而代之的,是天地之间惺惺相惜的大爱。这份大爱,更弥足珍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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