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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间房的悲剧

 淮阴语文 2021-04-25

 三间房的悲剧 

文/王培柳


       一家三口死了,是喝药死的。

  此时离过年也就五六天了,恰是老人嘴里的“过了腊月二十三,闭嘴抬头进年关”,偏在这时,出了这事,老一辈人都说是上辈子作孽了。这一天,也正是我从上海回到老家三间房的夜晚,整个村子里正纷纷落着雪,高矮错然的村庄已茫茫然一片如水墨。

  我震惊的是这三口子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用如此绝决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此时的乡亲应该都上床了,却还有不少人家的窗户亮着灯,大概是在议论着这不吉的事——雪花落过亮灯的窗口,闪出晶莹的光,不安地散发到雪地里。

  男娃明子算来该叫我叔,我却并不熟识,只是我俩算是相邻村的。但明子父亲大山却与我从穿开裆裤始就在一起玩。到初二下学期,大山便出去打工扛活了,我就再也没见过。我不知道大山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反倒是去年明子结婚,我随了礼。

  结婚算是一个人较风光的日子,那还是端午节后没多久,大山突然给我打来电话。电话号码是我妈给大山的,知道我在上海。

  大山家的砖墙院排开了十桌,我混在许多素不相识的亲戚朋友中。

  “叔,你好。”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似失控的小货车撞上路边的树,我猛然一惊,只见身边站着一个比我高一头的瘦竹杆男孩,胸前戴着花,冲着我挤出一脸的干笑。

  “你好你好!你就是明子?真高,成大人了,唉,我不抽烟呢。”男孩娴熟地把香烟递到我面前,我连忙双手相拒,“我真的不抽,也不会抽。”

  明子目光似狡猾的小兔子,紧张地溜过我的目光,一手指着旁边的人说:“叔,我去——去招呼别人了。”

  “好——好——”

  这么高的明子,在我印象中应该也就初中生吧,因为听娘唠叨过大山生娃的那一年冬天,我也和我的娃妈结婚了,我的娃今年才十五岁。

  熟识的几个随礼的都在麻将桌上,身边都是大山家亲戚,我也不认识。我干坐着半天才等到要开饭桌,大山急急走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

  “大兄弟,可把你给冷了,对不住,今天明子大婚,请你过来喝杯喜酒,也是咱哥俩见见面找个机会。”大山还是如小时一样健说。

  我和大山没见多年,一碰面我居然有点激动,内心还是比较感激大山请我,没忘记我俩光屁股情缘。

  “你孩也就比我娃大一岁吧?”

  “应该是的,明子结婚是早了点,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初一只念半学期的书,老师上门找老奶说他逃课,谈恋爱,我妈又拿这孙子没办法,打不得说不得,打电话给我,我从无锡来家一趟,这家伙居然溜在网吧躲起来三天,找到刚带到学校,我还和班主任老师说话呢,另一个老师走来气呼呼说又跑了。可把我给气死了,我回家两顿饭没吃,最后气得不行就回无锡了。”

  “那你们就放弃不让他念书了?”

  “我和他妈真拿他没办法,带他去打工,本来好多厂不要,嫌他岁数小,凑合找了个厂,结果他没干几天跑就回老家了。”

  “明子确实太小了,还是该上学。”

  “上什么学呀?回来就泡网吧里,你看看我们这屁股大的集镇有多少网吧?你有空去数一数,泡里面的都是学生娃。”

  大山一肚子的火:“他还上学?把同样在网吧的街西女娃肚子搞大了,你说这鬼小鬏我能拿他有什么办法?这女娃爹妈都在北京卖菜,晓得这事后,两口子从北京回来到我们家闹了一趟,把我妈一个人堵在家里闹,结果她老人家都被气犯喘病了。”

  “明子看上去就是个小鬏呢,还有这事呀?”

  “这鬼小鬏也把我和他妈给气死了,我们俩口子只好请假回来商量,请人说和呀,儿子罪过爹妈给抵呢。”

  “那这怎么就结婚了?”

  “还好是人家俩口子讲理呢,不然就把我这家给砸了,请了大队书记说好话,又给乡里的民政助理送条烟,这才按生米煮成熟饭来处理,结就让他俩结了吧,说不定人一结婚就能学好了呢。”

   我还记得,那一晚的饭后,大山早被亲友拉去闹洞房了,我算是长辈,也自觉不适去看新娘,便辞了出门。

   到我家,必经这一大片的梨园,这还是我和大山小时候混的林子,挖过坑,打过架,偷过梨。五月的夜晚,偶一阵凉风拂过脸,沙沙的风声里夹着一股梨的清香。

  只是此时,梨未熟。

    十五岁的小鬏,能懂什么呢?

  偏偏才过一年,两个大小鬏药死了小小鬏,然后又药死了自己,他俩究竟想了什么?

  我和母亲对坐在餐桌前,母亲叹了口气,看看我。

  “儿子,看好我的孙子我责任重呀。”

  我吃惊于母亲想到这些,毕竟我这儿子自出世后不久,我便和老婆远走他乡讨生活,而儿子就由父亲和母亲带着的。儿子书读得不甚好,还算勉强进入了高中。

  “妈,我得感激你们,他没学坏。”

  “其实明子这小鬏也不算坏,我们都是处庄合邻的了解,就是他奶奶惯了点,没上规矩。”母亲了解的事情比我多。

  “妈,大山家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使得这两小鬏喝药寻死?”

  “能有什么事呢?大山俩口子一直在无锡,总认为这小鬏一旦结婚便成大人了,好像开始没贴钱,两个鬼小鬏又挣不了钱,天天还网吧混。后来明子媳妇不是怀孕了么,肚子也就一天天大起来了,大山俩口子也会汇点钱来家,日子还算过得去。”

  “哦,那也不至于寻死呀。”

偏偏年后,大山俩口子在无锡买了套房子,听说借银行很大一笔钱要还,于是寄回来的钱就少了,而这两个鬼小鬏又花钱如流水,因年纪小,听说厂里也不要,天天在街头街尾闲逛,手里却没进项钱,另一个原因就是明子媳妇生了娃,不仅不会带,还常常往家里一放,跑网吧一玩一整天游戏。”





  我长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才出生的娃居然能被扔家里一整天,这两个没长大的小鬏,自己还顾不好,哪里会想到那个需吃奶的娃?

  母亲也长叹了口气,指着楼上说:“你媳妇当初不同意生二胎算是对的,若有个二胎,现在的小鬏我还真带不了呢,你们上班呢又咋带呢?就算带去了也不能在那上学呀。”

  “妈,我懂你的意思,当然都是你带也不会象明子这小俩口,若真的生二胎了,我和你儿媳便哪里也不走了。”我哄着母亲,当然心里也真的感激她把我们的娃带得还不错。

  “听说大山当初也把小鬏带到身边一段时间呢,不知道怎么又给送回来,真是作孽呀。”母亲有些不解。

  “你不了解,城里的学校不收外地的娃,除非交钱或买了房,这大山也是才买房,他这小鬏就出事了,真不知大山俩口子是怎么想的,小鬏都不读书了,还买这房子,难道要打工一辈子么?”

  “南方打工挣钱总比我们这受穷好呀,错就错在这小鬏年龄小,那些厂不要他,使他挣不到钱,整天像个没头苍蝇乱飞乱撞。”

  母亲哪里懂这世界还有“童工”一说呢?也许她认为这不够结婚年龄的小鬏,只要能上班挣钱了就没可能像野猫野狗生下崽子而不管,大山家这孩子也不可能早早结婚生子,再不济也没可能走这条绝路。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我站在门口看着苍茫的夜空,夜空的白雪覆盖着的村庄,虽然熟悉,但更多的还是陌生。  

     我关灯后躺在床上,耳畔一直回荡着大山老婆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后来,不知多久,我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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