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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鬼神·卜筮(五)

 野狐中医 2021-05-01
董仲舒的新儒学被汉武帝奉为了“国教”,无非是统治的需要。孔夫子的四处碰壁和董仲舒的春风得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非是时机的不同。若让算命先生说,就是时也,运也。不过与其抱怨命运不济,不如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有些不知变通。

孔子曾经就这个问题请教过老子,老子教训说:“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所提倡的东西早已过时,你又何必费劲巴力地去这样做呢。况且君子时运来了就坐着车,出去干大事,生不逢时,就像蓬草一样随风飘转,随大流罢了。

  孔子问道老子(汉砖画像)

老子说的孔子不知道理解了没有,但是照着山东汉子的耿直性格,孔子仍然是一条道走到了黑,反正到死都郁郁不得志。

对于功名,孔子和老子,一个苦求不得,一个避之不及,不过让两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曾经参与“造神”游戏的他们,五百年后,竟被后人变成了“神”,一个成了“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一个成了“太上玄元皇帝”。

老子是不信“神”的,在他的哲学体系中,“道”是核心,是根本。如果说他参与了“造神”,那么他造的“神”就是——道。

孔子继承了周文化,“天”是孔子心中的至高神。对于世俗所信仰的鬼神,孔子的态度一向很暧昧——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又不能说出来。因此,无论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敬鬼神而远之”,透过字面的意思我们能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孔子的无奈。

春秋战国以降,随着对自然世界认识水平的进一步加深,人们改造世界的能力不断增强,一些原本在人们思想中认为是属于神鬼专利的东西,也被拥有知识的人群逐渐掌握。为了能够从理论上进行阐释,人们发明了各种学说,阴阳五行就是其中最流行的一种。

阴阳五行的源头不明,向上可以追溯到殷商文化,因为甲骨文中都可以找到它的影子(甲骨文中虽然没有阴阳五行,但是已经有完整的六十甲子表。关于阴阳五行的起源,可以参见阿伟哥以前的文章)。到了战国时代,齐国人邹衍以“阴阳主运”和“五德终始”学说在诸侯间声名大噪,可以说是这套东西的祖师爷。

《论衡》中写到:“燕有寒谷,不生五毂,邹衍吹律,寒谷可种。燕人种黍其中。号曰黍谷。”不用祈求鬼神,通过律管吹律就可以改变自然界的气候,原本属于鬼神专利的技能,竟然可以为人所掌握,可以想见,这套东西的一经面世,对于人们产生的震撼和冲击,其意义不亚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给物理学带来的革命性变化。

《千字文》中写的律吕调阳,似乎不是一句空话

阴阳五行到底是不是迷信,一直到现在还有争议,不过反正阿伟哥知道,中国人的科学技术水平曾经领跑世界两千年,而以阴阳五行为基础的中医学一直到现在还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这些曾经领先世界的科学技术,如果没有一种曾经领先世界的哲学理论和思维方法作为指导的话,是不可想象的。

不知道是因为学习这套东西需要天赋异禀,还是邹衍保守,他的本事没有流传下来,反而引出了一批打着他旗号的跟风造假者(邹衍以《阴阳》、《主运》显於诸侯,而燕、齐海上之方士,传其术不能通,然则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史记.封禅书》)。所谓“传其术不能通”,也就是说空有理论,不能再复制邹衍的神奇了。

这套东西到了汉代更是大行其道,儒生们忘了“不语怪力乱神”的祖训,都热衷于祈风求雨,占卜算命,而且喜欢言灾异,评朝政,有的人甚至因此掉了脑袋,灭了九族,犹不觉悟(不过细想下来,此类事也不为怪,五十岁往上的人大多经历过八九十年代的“气功热"和"特异功能热”,那个时候很多高级知识分子也参与其中,乐此不疲)。
这种局面的造成,汉代第一大儒董仲舒难辞其咎。史称他“始推阴阳,为儒者宗”,一个“始”字,明明白白道出他在玩弄“阴阳五行”,装神弄鬼方面的“开创之功”了。董仲舒最擅长的就是呼风唤雨(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汉书·董仲舒传》),这放在现在妥妥地就是一个“特异功能者”。
不过,董仲舒的终极目标可不是求雨,作为汉儒的大哥大,他“装神弄鬼”的目的,在于拿“求雨”作为幌子,证明“天人感应”理论的正确性,为董氏新儒学立招牌,打广告,赢得上层和社会的关注,进而对国家政治生活施加自己的影响。

打动汉武帝的肯定也不是求雨这种小把戏,而是新儒学的核心理论——“君权神授”——君王的权利是由上天所授予的,这就赋予了皇权统治充分的正当性和合法性。“设神道以服众”,这是周公旦造神游戏的老路子,但是经过“阴阳五行”这种时髦理论的加持,较之前者,董氏新儒学的内涵有了很大不同。

“天人感应”理论肇源于春秋战国,经过汉儒的改造升级,更加趋于严密化和系统化,在天人的关系上,也赋予了人更大的主观能动性。“天地大人身,人身小天地”,人的肢体、器官、功能,甚至思想情绪语言都是和上天彼此对应,相互感应的。无论君王还是庶民,人的一切行为和思想都会与天产生互动,引起天的相应变化,只不过由于君王是人类社会的中心,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与天的变化更是息息相关。

也正因如此,自然界的各种异常变化,就和君王的德行好坏联系在了一起,也就是说通过“阴阳灾异”的观察分析,就可以对君王的执政成绩进行一个“客观”的考核。君权神授,君权同样可以被神剥夺,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有没有“德行”。更关键的是,有没有德行,不是皇帝自己说了算,是由人世间发生的各种“阴阳灾异”所表征的。而对于“灾异”解读的权利,则下放到了儒生手里。拥有了这种权利,从理论上讲,则拥有了对王权的限制和制约的能力。这也是汉代儒生如同着了魔一般,热衷于谈论“灾异”的根本原因。

这是董仲舒为汉武帝精心设计的一套意识形态和政治框架,在取悦汉武帝的同时,也没忘为皇帝挖了一个小小的坑,为儒生的参政议政留了一个后门,从而使后世的知识分子精英阶层成了制约王权的一支力量,客观上为整个封建社会的长治久安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汉武帝毕竟是毛主席称赞过的少数几个帝王,还是很聪明睿智的。他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使董氏新儒学逐渐成为“国教”,看重的正是新儒学对维护自己统治地位的作用。而对于这把双刃剑的厉害之处,他也心知肚明,在采纳了董仲舒的主张之后,汉武帝秉承对这些“造神”大师不可不用,也不可大用的原则,让董仲舒离开权力中心,当了名为“江部相”的一个地方官员。

对于儒生利用“灾异”来议论朝政和皇帝的行为,汉武帝也是有忍耐限度的。董仲舒曾写过《灾异之记》,对辽东高庙之灾说三道四,议短论长,结果让主父偃参了一本,汉武帝大为光火,一道圣旨下来,董仲舒马上被扒去朝服,摘掉官帽,就要问罪开斩。幸亏多人说情,汉武帝这才回心转意,暂且寄下董仲舒颈上的人头。董仲舒跌跌撞撞出了死牢,也学乖了不少,知道在鸟笼子里什么是可以说的做的,什么又是千万不能触动的,从此不再拿性命去和天子开玩笑,“遂不敢复言灾异”(《汉书·董仲舒传》)。

 阴阳五行是个筐,啥都可以往里装。在这个框架下,汉儒开始了自己的造“神”运动。

我们来看看鬼神世界重新洗牌后结果:
1.昊天上帝(天——阳)
2.后土娘娘(地——阴)
3.五方上帝(青、赤、黄、白、黑——五行)
4.日月星辰、二十八星宿等(天文)
5.三山四渎五岳等(地理)
6.土地、城隍、门神、灶神等(民间传统)
7.朝廷敕封的神灵(皇权特许)

 一个大多数现代人都不知道的事实就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所谓上古神话,其实大部分都是汉儒创作——从盘古开天辟地,到伏羲女娲创造人类,再到三皇五帝治世——汉儒们以阴阳五行为框架,结合流传于各地的民间传说,系统性地再造了一个有规则有秩序的神的世界。

在中国人的神的世界里,有的时候很难分得清楚你顶礼膜拜的到底是人还是神。因为按照中国传统文化来说,神鬼都是由死去人变化而成,而神鬼的区别在于一个下地,一个上天。神有特殊能力或品质的人死去变化而成,所以古人有“聪明正直,死而为神”的说法,而且由于死去的人不断地增加,神的范围也在不断地扩大,关羽、岳飞、秦琼、尉迟恭、包拯等等,都有幸加入了“神”的大军,而封神也不再是姜子牙的专利,皇帝做为“天子”,也有了册封的权利,到了后来,这种权利甚至下放到基层,只要是造福一方,受人敬仰的人物,死后受到香火供奉,日久也能成神。只是这种属于没有正式编制,不被官方所承认,只能算作“地方干部”。

 手握方向盘的车神成了受人膜拜的对象,说明国人造神理念的与时俱进。

汉儒通过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重塑了华夏先民的精神世界,从此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共同拥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汉。儒学则通过对传统儒学和流行科学的结合和扬弃,重新获得了新生,并作为“国教”融进了社会政治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使中国封建社会的结构获得超乎寻常的稳定性,为中华民族的“大一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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