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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普罗米修斯的火种—心潮汹涌43

 聚贤给 2021-05-06

文/吕施张


第四十三章  心潮汹涌


“难道你不好奇吗?”

方挚仁用湿纸巾擦净手上透明状的膏体,然后回转身看向发问的人。十分钟前,方挚仁刚将膏体细致地涂抹在那人的额头处;此刻,那人仰脸半躺着,洗净铅华的皮肤在充沛的白炽灯光下仿若刚熟的鸡蛋白,莹白通透。

都说妆发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但方挚仁觉得,对某些女性而言,更像是一身盔甲。浓妆时凌厉冷艳,倨傲狷狂;卸妆后眉眼素淡,轮廓柔顺,看久了居然有些陌生的……随和感。

随和?

啧,方挚仁霎时间被自己脑袋里无端冒出的形容词给逗乐了,雅致集团的方大小姐曾几何时会与“随和”二字关联上。

“嗯?”

像是许久没等来回应,方思雅略微抬起来,将视线投向了方挚仁。

方挚仁淡然一笑,“我为何要好奇?”

不知道是否没有了妆容的加持,方思雅平素咄咄逼人的丹凤眼看起来有些寻常。她眼珠转了几下,“还是说,简钰什么都告诉你啦?”

按照方思雅的理解,不好奇只能是知情人;但是依着简钰深沉的心思,又怎可能将她们在筹谋的事情和盘托出?再来,这种事情,方挚仁知道得越少,对他反而是一种保护,简钰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界线。

但是一个有强烈自主意识的人又怎么可能甘愿被蒙在鼓里?方思雅向来不理解这种所谓的情谊,所以她才想要发问。

果然,方挚仁摇摇头,“我只需要知道我该知道的便足够了。简钰让我找到一种安全的介质,可以与某些护肤品反应,同时又能保护你脸部的肌肤不会真正受损。至于你们要如何应用这种介质,我不想知道,我相信你们同样也不想我知道。”

方思雅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讥讽的表情,“假如我现在告诉你,你正在做的事情如同锻造一把即将杀人的刀,你也能如这般平和安然吗?难道说,你同简钰无异,也是一个伪善的人。”

心中坦荡磊落的人自然不会在意对方的冷嘲热讽,更何况他也是执刀人,正所谓越是熟悉,越是敬畏。

“同样一把刀,可杀人,也可救人。我只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至于这把刀最终举向何处,那是用刀人该考虑的问题。更何况……”方挚仁故意一顿,“简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即便她要举刀,那也不会是一把杀人的刀。”

意料之内,方挚仁对简钰中肯的认知再次引来方思雅的冷哼。

“简钰就这么值得你信任?”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真的很玄妙,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方挚仁自然是信任简钰的。那么信任感的基础究竟来源哪里呢?方挚仁上大学时辅修心理学,他尤为遵循心理学家John Rempel提出的信任三要素:可预测、可依赖以及信念。前两个要素主要来源对过去行为规律的一种总结与判断,而他对简钰的信任,更多是落在第三个要素——信念上。

正如我们看到太阳,会觉得温暖光明;我们看到花开,会觉得鲜亮美好;我们在爱人怀里,会觉得笃定心安……

但这种私密的情感实在是不便与他人分享,尤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人;方挚仁露出了一个礼貌而无声的笑容。

出乎意料,方思雅目睹他的反应后,居然一反常态地收敛了所有对抗性的表情,安静得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她从方挚仁身上收回了目光,然后茫然地不知看向何处。半响后才说:“我知道你是不屑回答,因为你们都觉得我不是同一类人。”一顿,复又说,“我当然与你们都不同,不同的成长环境又怎能养出同一片叶子?至于你们自行将自己归类,我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什么真心、情谊、信任……都是些虚无没有任何背书的陈词,因为我统统没有见过。亲人尚且互相算计,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但是从毛置行、庄则晔到你,都表现出对简钰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我很是不解,正因为不解,所以我嫉妒。”

“嫉妒”二字,尖锐又坦白,如同此刻方思雅看向方挚仁的目光。

对于方思雅突然坦陈内心的做法,方挚仁倒也没有太多的诧异。他是医生,能救人,所以会有些病人的家属情不自禁地将投射在他身上的情感放大,下意识地将他视为无所不能的神。

于是将那些人世间繁琐纠缠未能解决的事情一一都说与他听。对于这种情感投射,方挚仁其实一向觉得很无奈,因为面对别人的酸甜苦辣,他同样也无能为力。他能做的,不过是聆听,然后给对方一张纸巾,一杯热茶或者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情绪若然到了顶点,自然会找一个值得倾吐的人。方挚仁觉得方思雅也到了这种状态。他对方思雅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以她的行事作风,不可能有多少真朋友。方挚仁不若毛置行和庄则晔对方思雅的观感强烈,既然现在方思雅心甘情愿拿脸在试验他调配的介质,那么她就是他的患者,他便有责任调节她的情绪。

“没见过,所以不信?不解,只能嫉妒?那你为什么不去求解,不去相信呢?”

方思雅脱口而出,“因为代价太大。”

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自然是因为遭受过负反馈,甚至还有可能是反噬。

“我听说,之前你对简钰一直很不友好,那这次为何又愿意同她合作?难道不是基于互信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方思雅咯咯咯一笑,“互信?我是一个商人,利益至上;我同意合作,自然是因为简钰给出了无法拒绝的条件。至于简钰会信任我?”方思雅嘴角又浮现出讥讽的小表情,“像她这种心思绵密的人又怎能轻易相信一个人?你们啊,都被她外表所欺骗了。”

对于这种离间式的话语,方挚仁不予理会。简钰是复杂的,但她同样也是敞亮的,他想起了有个人曾经这样评价过简钰。那人说,简钰就像是机缘播下的一颗种子,心里想着能发芽就成了。结果她却自行长成了一棵四季都鲜亮的树,春天有花赏,夏天能遮阳,秋天飘果香,冬天傲风雪……处处给你惊喜。

正因为简钰时刻都给了他正向反馈,所以,他从来不介意她的复杂,试问,谁心里没有一间小黑屋?

方挚仁略一沉吟,说:“信任其实有时候是一种信念感,你相信便会有,你若不相信,任谁说也不通。就好比你播下一颗种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盼啊等啊,希望它能长成一棵树,结果在你耐心消磨之前,却发现这颗种子只能是一丛草……于是你从此以后便否定了种子能长成树的可能性。但是一颗种子的失败,不等同于所有种子的失败。从前的不对,有可能只是因为选择的不对。总言之,信任也是相互的,我们信任简钰,自然是因为简钰同样给予了我们被信任的感觉。”

方挚仁说这段话的时候,方思雅一直凝眸注视着他,像一只精密的仪器,试图从他的表情,他的语调中检测出她想要追寻的东西。她素来不耐烦长篇大论,更反感苍白空洞的说教,但是方挚仁的言行举止却激不起她任何反抗的情绪,她不认同,但也不反感。这种感觉,多少让她有些不解。

方思雅一直觉得有钱便够了,不够就赚更多的钱;纵然她在庄则晔身上投放的一丝真情落空后也没有改变她这种想法。但是从简钰身上,她突然有些明白了“不够”的是另外一样东西——朋友,那种像方挚仁这般的朋友。

这种心态上微妙的变化,让方思雅下意识地抗拒,于是她用力地晃了几下头,像是要将脑袋里那些不安分的想法扫地出门一般。

“怎么了?不舒服?”

方挚仁有些奇怪地看着方思雅,以为是额头上的膏体让她感觉不适。

因为不想被看穿,方思雅故意岔开了话题,“听说你同曽汀滢分手了。”

“啊?”方挚仁气息一滞,对着这种毫无先兆的360度话题转换,他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我一直觉得她不适合你。”方思雅自顾自地说着。

方挚仁眉头一皱,这种私人事情被方思雅这般赤裸裸地拿出来品头论足的,感觉被冒犯了;他头一偏,恍若未闻。

方思雅难得察言观色了一次,她说,“我很直接,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那我就此打住。”

方挚仁点点头,算是给了她一个回应。继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般“唇枪舌剑”的也不过才过了四十分钟;膏体至少要在皮肤上留置一个小时才算完成实验。

沉默是两人不愿意对话的平衡,但是很快,方思雅又别有居心地打破了这份平衡。

“其实我答应同简钰合作还有一个原因,她说,”故意一顿,是为了捕捉方挚仁的目光,“她说,事情了结后,她会将庄则晔还给我。”

眼看着方挚仁一瞬间的惊惶,方思雅笑了,笑得如同显微镜下那些艳丽张狂的病毒细胞。

“方医生,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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