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329期/王书平作品《看鸡》

 ljian21 2021-05-10

芽|散文|诗歌|小说|杂文|谭易文字|主编推荐


文 / 王书平

编辑/清慧

看鸡

我们小时候,除了上学之外,还要帮大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我喜欢和有兰,竹竹一块去割猪草,去固市的路东边地里黄鼠草多得很,苦子蔓实拥拥的,一晌能挖一大笼。我也愿意背着小妹妹去找彩凤。彩凤和我一样,要帮着母亲照顾小弟弟。我一去,她就背着小弟弟,和我一起去村东头场里的桑椹树下,放下了弟弟妹妹,让他们自己玩,我们就可以抓子儿。

我最害怕的是看鸡。

看鸡实在是一件极枯躁、极不自由而又责任重大的事!

经过了三年困难时期的饥饿折磨,人们把粮食看得像金豆儿似的。每年生产队收割完麦子后,村民们便会像用篦梳梳头一样把那块地搜刮一遍,生怕有一个麦穗遗在地里。在生产队收完的包谷地里,有人总能在一些被遗漏的小包谷杆上掰回来几个寸把长的包谷棒,有的人一回家就用捣辣子面的辣子窝把包谷颗捣烂,做上一顿黄黄的稀饭,让孩子肚子别慌着。生产队每年分的口粮不够半年吃,自留地本来就很少,收下的粮食也不解决大问题。家里几年都不蒸馍馍了,经常是蒸紅苕,熬包谷糁稀饭,吃得人反胃吐酸水。即使这样,有的人家在过春节之前就断顿了。在这种粮食紧缺的情况下,人们怎能容忍把已经到手的粮食让鸡偷吃了呢?

那天,母亲一大早就把院子南头最平坦的一块地扫得干干净净,又用簸箕把前天晚上刚从包谷棒上搓下来的包谷颗儿一次一次端到院子晾开,手里拿着竹筢子不断搅匀包谷颗后,母亲给我下了牙子:“看鸡不准卖眼,我今天晒的包谷颗儿都是有数儿的,让鸡吃一颗,你小心挨打!”


我家院子没有院门,也三没有院墙,东来西去,南来北往自由觅食的鸡儿们随时可以光顾。我那时是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小女生,我乖乖地端个小板凳,坐在院子东南角上,手里拿着父亲犁地口吆牛的鞭子,一看有鸡儿们远远跑来,就晃动鞭子,嘴里喊着“呜儿失,呜儿失”把鸡儿们吓走。九点多的时候,邻居全儿家大槐树在我身边洒下一片荫凉,村子中间路上,陆陆续续的有男男女女扛着农具走过,那从生产队的地里收工后回家吃早饭的 生产队社员。

吃过母亲送来的早饭,气温渐渐高起来了,我把小板凳往东挪了挪,撵着大槐本对的荫凉,仍然一眼不眨地看住那片色谷颗儿。生产队所社员们又一次出工上地去了,巷道里空荡荡的,大槐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在叫,对门秀秀家的大黄狗卧在门口,伸着舌头,喘着粗气,

我实在热了,困了,我把小板凳挪到了院子中间偏西边的桃子树下。桃子还青着的时候,就被村里的孩子们摘光了,桃树叶子还很稠密。大妹来送水,我让她回家给我拿一个装粮食用的空麻袋,一个枕头,一把竹篾扇子。这样,我躺在麻袋上,左手扇着凉儿,右手晃着鞭子,警示那些偷吃我家包谷的鸡儿们,嘴里哼着学校老师教的新歌“公社是颗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心里好不惬意!大妹觉得好玩,要跟我睡在一起。我说挤得很,大妹讨好地对我说,二哥床上有几本娃娃书,好看得很。我便叫她去拿。随后,姐妹俩枕一个枕头上,一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捧在空中,一会儿骂白骨精狡猾,一会儿为孙悟空叫好……正痴迷于一张绘图时,耳边传来母亲的尖叫声:“看,鸡把包谷吃完咧!”

我爬起身一看,那一片包谷颗的南头边沿上,有四五只大公鸡正在头一顿一顿地啄着包谷颗儿,紧接着,又听见咣地一声,那是母亲急切中赶鸡扔出来的一个勺水的小铝盆。

挨打在即!咋办?逃跑吧!我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学村的西围墙边,回头一看,大妹还跟着我。“妈又不打你,你跑哈哩?”我问。她说:“是我拿了娃娃书,才让鸡吃了包谷”。我还能说什么呢,一块逃吧!

姐妹俩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们走过了三珠家的独院,沿着二哥去小什上学的路走到了大渠上,渠里水很大,我们不敢停留。转过身,看见六斗渠没有水,就沿着渠岸朝南走。六斗渠底沉淀了许多淤泥,被太阳晒干的淤泥裂成一块一块的,朝上翻着,活像锅盔镆。我们从渠底捞几块锅盔馍,在上面写字,画花儿,不知不觉到了生产队的柿树园。渠沿东边有一棵柿树,长成一个大大的“Y”字,我们便一人一边坐在了树杈上。

六斗渠西边不远处是西屯村的棉花地,有几个妇女在打棉花梢子,棉花地的南顶头有几棵杨树,几个男孩子擎着长杆在树上套知了。早上吃的蒸南瓜和包谷糁稀饭不顶饱,我肚子己经个咕咕叫了,大妹也说她肚子挠得很。

太阳西斜了,隐隐约约传来了母亲熟悉的呐喊声:“淑儿,鲜娃,我娃快回来,妈不打我娃……妈不打我娃。”正迟疑间,只见大姐从南面,大嫂从北面同时来到了我们跟前。

晚上,一盏如豆的油灯下,一家人继续搓着包谷棒。大姐说,我们逃走后,母亲曾在屋前屋后,村东村西喊过我们,只是因为要做全家人的饭,要管小妹,更重要的是要照看那些晒在院子的包谷颗儿,母亲只得央了斜对门的梅子婶,让她去到生产队的地里通知大姐和大嫂找我们。大姐说到这儿时,我看见母亲撩起她那蓝卡叽布大襟衫子,轻轻沾着眼泪……


我和大妹在吃冷馍蘸辣椒粉的情况下上完了初中和高中,恢复高考制度以后,我俩相继离开村子到城里上学,并在毕业后当了省城和县城里的老师。前几天,在县城三贤中学当老师的侄女菁儿发来微信,说自己带着一双孪生儿女在礼拜天回了老家,二哥种的苞谷大丰收,用脱粒的机子整整打了一天。还说现在的苞谷主要用来喂猪,偶尔吃包谷是为了换换口味。她随机还发来一段视频,一双刚上小学的儿女在二哥家的平房顶上,在一大片晾晒着的苞谷颗儿上打滚撒欢……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鼻子酸了,眼圈红了,沉封己久的儿时生活记忆的闸门缓缓开启,首先浮现在脑海的,便是这件不无趣味的,但又令人辛酸,令人唏嘘不己的童年往事。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