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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记忆 || 外婆的官司(上)/张婉如作品(第558期)

 ljian21 2021-05-10


(妈妈和她的宝贝外孙女)

轩诚浅语

这篇文章妈妈写了很久,期间还多次与舅大、姨妈书信沟通相关的细节。关于曾外婆,我之前也仅是零零碎碎的听长辈们偶尔谈起过,只知道她是一个不寻常的老太太,读了妈妈这篇文字,才对她有了一个更具体的印象,才知晓了在故乡的土地上,在近百年前,妈妈的家族中,发生过这么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文/张婉如

导语/诵读/梁轩诚

外婆一生经历了满清、民国和共和国,尝尽了人生的苦难和悲伤,她以顽强的毅力,奔走在无限坎坷的人生路上。外婆用男人都叹服的胆识,以装满女人悲伤的心,冲破封建的三纲五常和旧礼教的束缚,迈着她那双三寸金莲一次次走进县老爷的大堂里,凭她那睿智的头脑,雄辩的口才,承担起家族难以解决的官司,赢得了完满的结局。

外婆家住在闪映县凤凰乡夹道隙章家堡村,离我家绿丝镇北五里地,夹在两山、两水、一条路之间,这条夹道子路南北走向,路东是清凉渠,渠深水急,渠东是凤凰塬,塬畔上有个清凉寺,寺里有许多庙宇,依山势的高低伸出,呈凹凸状合理、有序、美观的分布着,满山柏树,碧绿笼罩。这里有华佗爷大殿、观音大殿、圣母娘娘庙、大佛殿、十八罗汉庙等等,最有名的是华佗爷,很灵验,来敬拜的人络绎不断,大殿里挂满了有求必应”的牌匾和歌颂圣灵治病救人的大条幅,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治病、问事,外省市的也不少,就连唯物主义的祖父都说华佗爷是这一方的一位福神,每年都上山进布施,奇怪的是学生升学、男女婚事,一问就准。大家都在说:就连华佗爷供桌下的地都在长。

夹道隙西边是南北排列的五个村子,这些村庄的人买东卖西、交易农副产品,都是到我们镇上来。

外婆家就住在五个村的最中间的章家堡,北边是惠家村、岳家村(据说是岳飞后代),南边是欧阳村、清凉村,章家堡除阚、张两户外全是一族人,就连夹道隙这五个村子都是族村,村的观念很浓,一家有事,全村齐上。村西边是缓慢的下坡,直到清河边。河西边是兰花山,漫山遍野都是紫兰花,特别是夏季美丽极了,村西边全是果园,有梨园、柿子圆、石榴园、桃园、杏园、沙果园、梅李园、枣园等等,果园间有小小的渠,渠里有清湛湛的流水,清河的水更是清澈见底,小路随着一个个果园伸展。

果园里都有看果子的棚子,有常年座落在果园里砖木结构的小房子,也有在果子成熟时用苇席搭起来的棚子,很高,里面有两米多高的竹床,周围种着五颜六色的鲜花,路边、河边、渠边有排列整齐的杨柳树,一眼难以望到头。这五个村庄就环绕在这绿树成荫、百花开放、万紫千红、果实累累之间,果实成熟时,散发着浓浓的醇香,让人陶醉。

坐在棚子下的人们,眼望着那丰盛的果实,手里拿着水烟袋,大爷们吼着大花脸腔,老太太唱着青衣柔调,秦声、秦韵,鸟语花香,在园子里轻轻的飘扬,简直是世外桃源,外婆也在其中,她的棚子下还卧着条名为狮子的大狗。

在这仙境般的地方,却隐藏着刁野和苦难,这里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饿死饿活,不给夹道隙做活;不是人担,就是驴驮;不是上坡,就是过河。”因为这里耕地很少,平地更少,五个村占地总长不到五里,村与村之间有点平地,但大多是果树,只有东边有点坡地,我记得跟外婆在坡地里用手拔成熟的豆子。就那点果子、豆子也卖不了几个钱。

外婆就是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带领她的儿女们创出了章家堡最殷实的家道。夹道隙这五个村,村与村间隔很近,村与村连畔种地,早上不见晚上见的,平时亲如兄弟姐妹,吃喝不分你我,但为浇地翻脸时铁锨、镢头齐上,睁眼不认人,有时还闹出人命。当年此地有个不成文的土法(也叫县法),因为浇地打死人不偿命,并长期沿用。就因章岳两村浇地时长期积攒下的纠纷,结下的怨仇,让外爷丢了性命。

外爷是章家堡掌门,人也精干、强悍,遇事勇于出头露面,在族里享有较高的威信,也因此被外村人记恨于心。有一天晚上,外爷从镇上回家走到夹道隙的路上,被岳家村埋伏的人用农具、棍棒打死,惨不忍睹,这从天而降的灭顶之灾击倒了外婆,也激怒了族人。

章家堡的人拿起农具、棍棒,土枪等诸般武器,全村出动,声称要把岳家村砸个片甲不留,报仇雪恨。悲痛欲绝的外婆心里也流淌着难忍的血泪,也想杀了凶手,可冤冤相报何时了?!看着大家手中的武器,她嚎啕大哭,冷静后她恳请大家放下手中的武器,把问题交给官府解决。经过村人的激烈争辩,大家才慢慢怒火压下,决定推举几个族里的能人,上县城的官府告状去。

不出所料,官府以浇地打死人不偿命的土法不予立案。就这样经过几个月的奔波,没有结果。无奈,大家把外爷的灵柩停放在惠家村的大庙里,这一放,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入土安葬,期间又再次发生了令外婆伤心的事。

被族人推举出的人告状失败,外婆决定亲自去官府打官司,并立志有了孙子再安葬外爷,但王母娘娘好像有意和她做对,外婆在坎坎坷坷中走了近三十年才有了孙子。

走进章家堡,迎面就看见两座并排坐北朝南的楼房,右边就是外婆家,左边的是二外爷家。这是当地标准结构的两进、两出,前后、左右对称的大宅院,进街门是楼房,楼房连着东边巷道(进家的过道),西边是门向北的里、外间楼房,用雕花木格子隔开,里间是外婆的卧室,外间是客厅,楼房后边是对檐两座厢房,厢房后边是大厅、饭厅,祭奠祖先的牌位供桌也在这里,逢年过节、老人生日、小娃满月过事就在这里摆上十张八张桌子待客吃饭。再往后是退厅,退厅后又是一个大厅,接着又是对檐两厢房,最后是上几个青石台阶的后楼。我小时候见到的只有两厢房,东厢房和后楼已经不存在了,只见到地砖。

悲剧就发生在这深宅大院内前边的西厢房。大舅是外婆的大儿子,成人后要娶媳妇了,这对外婆来说是喜,是希望,把西厢房装扮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迎进了大妗子,大妗子俊俏孝顺,外婆特别疼爱这个儿媳。大妗子很快生了个大胖小子,眼睛像大妗子一样的忽闪着,人见人爱,但长到一岁多就病殇了。二舅又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按当地风俗,东上西下,大舅就从西厢房搬到了东厢房,二舅在西厢房娶进了二妗子,也生了个男孩,也在一岁多时殇了,这五雷轰顶的打击压得全家人透不过气来。三舅结婚了,三舅忐忑不安的在西厢房娶进了知书达理的三妗子,生了个男孩,但在一岁多仍然离去,这对聪明的三妗子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随后就患肺病离开了。

你说这怪不怪,是病?是毒?是妖?还是魔?看过医生,看过“有求必应”的华佗爷,医没救得了,神也没留得住,这希望来去匆匆,使外婆一家人受尽了伤害。

我记得有一次三舅没在家,我陪三妗子在西厢房过夜,晚上三妗子把切面刀放在炕边的桌子上,我很害怕,问为什么放一把刀?她笑着说这能镇邪,我知道她很善良,不会伤害我。后来我想,三妗子可能早已知道西厢房发生的一次次离奇事件,所以住在这里心情压抑,加上自己的孩子也没逃过这个魔咒,对她的精神刺激太大,过早的离世了。

后来三舅续弦,住在前大厅东边隔出的一间房子里,生下了健康的儿子民娃,这时已经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了,从此了却了外婆苦涩的心,才让迟迟等了三十年的外爷入土安息。

再回到外爷惨死的三十年前,外婆家的天塌下来了,外爷真的是因为浇地被打死的?这明显是在夹道隙路上被打死的呀!人命关天,这口气怎么能咽下去呢?看着哭成一团的孩子们,外婆心痛欲碎。妈妈是外婆的大女儿,当时也就十四岁,最小的四舅才两岁,妈妈上面有三个姨妈(比妈妈大,是外爷前妻留下的),大姨妈已经出嫁,还有两个妹妹,四个弟弟,这十个孩子怎么办?大姨妈支持外婆去打官司,但曾外祖母劝女儿不要抛头露面,在家抚养儿女,过好日子。但外婆执意要告状打官司。外婆请来本村的叔叔爷(妈妈称叔叔)阚助洋种地,管理果园,让精明能干的五姨妈全面管家,勤劳善良少语的三姨妈领着大些的弟弟妹妹做家务,照顾小弟弟妹妹。

外婆从悲伤中站起来,挺起她那顽强的胸膛,劝孩子们停止哭泣,听从五姨妈的建议。此后已经出嫁的大姨妈也常来娘家小住,分担家事,外婆怀着仇恨,专心去三十里外的县城打官司,她要把岳家村的凶犯告到县府大堂,她要冲破这浇地打死人不偿命的土法。

(1978年夏于宜川之全家福)

作者简介:张婉茹,1939年生,陕西三原人。1962年毕业于延安大学数学系,一生从教,教授过从小学到大学各级学生,后从咸阳师范学院退休。退休后闲暇之间阅读、写作,有作品发表于《三秦都市报》、《咸阳师范学院校报》、《美丽的原创生活》、《满天都是星》等媒体。

诵读者简介:梁剑,字轩诚陕西三原县人。知名策划人、资深媒体人,西京学院至诚书院客座教授,陕西石岗书院院长,石岗国学院执行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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