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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一得:透过树看书 / 作者:罗志英 / 轩诚清读(第1368期)

 ljian21 2021-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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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棵树根深叶茂!

它生机勃勃地长在中国文学里。

《诗经》里,它是杨柳:《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当时我出门时,杨树、柳树依依相送;如今回来了时节已经是雨雪交加的冬日了——这一年经历的故事,一切都在不言中啊!

——诗本来可以当画看:出门时,倚门相望的老人、妻、子的一切长久地封存旅人的心里:即便一年中受尽各种苦难,年底跋涉千万里也要相见、相聚,促膝言欢——归来时,大雪天一个人独自慢行,远处亮着的灯是他所有的希望所在:为了杨柳依依,他可以忍受雨雪霏霏——短短四句诗谱写了超越现实的典型画面:同一个“我”,但有“今”“昔”之别;同一条路,也有“杨柳依依”和“雨雪霏霏”之别……

这棵树到了魏晋时代就变成了柳树:《世说新语》记载:“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诗圣杜甫“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说的就是他的故事;庾信前期仕梁,西魏破梁时正出使西魏而被强留下来、历仕西魏和北周。他铺排了这个故事,写了《枯树赋》。这篇赋讲的是晋朝时候的一个人来到一棵大树下,看到这棵大树过去也有过生长繁盛的时期,而现在已经逐渐衰老了,这个人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悲凉。据身边工作人员回忆,共和国开国元老毛泽东晚年至少有两次背诵《枯树赋》。第一次是1951年,毛泽东58岁,在中南海丰泽园的办公室里,得知爱子牺牲的消息之后;第二次是1976年,毛泽东83岁,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地书房里。在周恩来、朱德两位国家领导人逝世之后,在自己突患心肌梗死被抢救过来之后。这两次背诵《枯树赋》,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极度悲痛忧伤的时候。“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已经无法知道,毛泽东一生中到底吟诵过多少次《枯树赋》,到底熟读过多少次《枯树赋》,到底边背边书写过多少次《枯树赋》,但是,我们知道毛泽东读过的赋作是很多的,头脑里记住的赋作也是很多的。他生前的书房里至少有四种不同版本的《枯树赋》,上海专门印制的大字线装本《枯树赋》一直放在他的身边,他伸手就可以翻看。

应当说,《枯树赋》是一直陪伴着毛泽东走完人生旅程的书籍之一。病床上,健康状况明显恶化的主席内心很是痛苦的,这苦来自各方因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业未尽,怎忍一生夙愿付东流?他富有感情地背读着: 此树婆娑,生意尽矣!……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难忘《枯树赋》!



这棵树到了明代就成枇杷树:明代文学家归有光有《项脊轩志》。

这是一篇借记物以叙事、抒情的散文。文章通过回忆自己青年时代的书斋,着重叙述与项脊轩有关的人事变迁借“百年老屋”的几经兴废,回忆家庭琐事抒发了物在人亡、三世变迁的感慨。文章紧扣项脊轩来写,又用或喜或悲的感情作为贯穿全文的意脉,将生活琐碎事串为一个整体。善于撷取生活中的细节和场面来表现人物。不言情而情无限,言有尽而意无穷。其中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文章至此,戛然而止——借物抒情,表现了作者对妻子深深的怀念之情,也表明了作者在项脊轩年日之久——黑格尔说:“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净化了,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化而显现出来了。”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一句语言质朴、不加藻饰、不大张声势、不故作惊人之笔,甚至也不采用色彩强烈的词藻来作恣意的渲染,而只是运用明净、流畅的语言,平平常常地叙事,老老实实地回忆。但通俗自然之中蕴含着丰富的表现力,浅显明白的文字却能使景物如画、人物毕肖——含而不露,以情动人,不去刻意追求强烈的效果,却取得了很好的一唱三叹的效果。

这也是归有光散文的一个显著特色。

到了近现代,这棵树在鲁迅笔下就变为枣树。还在中学的时候就读过鲁迅的一些文章,但都是教科书提供的,其中就有《秋夜》。

《秋夜》第一句:“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难道鲁迅也要凑字数骗稿费,多简单的话“我后园有两枣树”不就完了,非得这样说?

就是前些时候,还是偶然的机会,我才阅读了一些鲁迅的其他作品,才算是对鲁迅这样写有了点滴私见:这样的语言传达了鲁迅当年孤独又悲壮、彷徨又执着、虚妄又清醒的复杂心绪,它以象征的手法借景抒情、以物言志,寄托了他与黑暗势力抗争、在艰难中顽强求索的精神。

不由得推崇起鲁迅来。鲁迅自己也说:“我的那本《野草》,技术不算坏,但心情太颓唐了,因为那是我碰了许多钉子之后写出来的。”

这棵树生机勃勃地长在中国文学里的这棵树根深叶茂。


后世研究家认为,《诗经·采薇》的内容大约是周宣王时代的作品的可能性大些。周代北方的猃狁(即后来的匈奴)已十分强悍,经常入侵中原,给当时北方人民生活带来不少灾难。历史上有不少周天子派兵戍守边外和命将士出兵打败猃狁的记载。从《采薇》的内容看,当是将士戍役劳还时之作。

《诗经》诞生的时代普遍交通不便,但由此也造就了人们思维的发达,人把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

由此也首开记录,第一次将树的四时变幻记载下来、成为画面。透过画面,后世的读者不由得具体而微地感受到从军将士的艰辛生活和思归的情怀。

因为这画面形象啊!读者不由得身临其境、由境思情,自然而然地感同身受。



而后的柳树、枇杷树、枣树莫不如此,写树只是凭藉,“随物以宛转”、“与心而徘徊”——写树目的是以强烈的画面感引领读者身临其境,并不单纯是为了状物、写景、绘情!

读过许多以强烈的画面感引领读者身临其境的文章,自然而然就会记下来,好像自己参与过似的,否则隔膜——这文章真难说好!

比如,1925年,朱自清写有《背影》,其中,透过“晶莹的泪光”看见“那肥胖的、青布袍黑布马褂的背影”——这“背影”、这画面,近一个世纪以来依然茕茕孑立,跃然纸上的不仅有亲情的温存,更有儿女对父母之爱的感悟。

这就是好文章的魅力所在,强烈的画面感传达出了作者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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