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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微湖渔夫 2021-05-13

文|钱子琴


(村东的大榆树,到了大榆树就到了村跟前)

老话讲: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这分明是说女孩子只要一出嫁,特别是嫁到外村或更远,除了在世的爹娘,故乡的一切几乎与她渐行渐远再也和她无了瓜葛。爹娘也不在了,那就真的变成了:茫茫大地了无牵挂。

1963年,我出生在河北清河县最东南边紧邻大运河的一个村庄。15岁开始求学山东,后考学、就业、建立家庭都在山东,逐渐地让我感觉生我养我的那块黄土地已经变成了让我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村里的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刚考上学那会儿,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我的故乡也不例外,原来生活了15年的从无变化的村庄好像也在快速地更新着。特别是土地包产到户后,那几年种棉花,村民们好像“一夜致富”。更新了的村庄东西南北往外延伸了许多。村子周围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层层的绿化景观,突然全被同样的农作物所代替,当然不外乎麦子、玉米或棉花。

村东头路口那棵历经沧桑的老榆树,是在我小学三年级那年栽种的,那年村外各条路的两边全都栽上了榆树,栽种时我们小学生也参与其中,端着脸盆给树浇水,后来榆树曾经生过“进口”来的黄飞虫病害。再后来,榆树全被砍伐卖掉,种上了快生杨。在村子的东头路口留下了唯一一棵没被伐掉的老榆树,它见证了我们村四十多年来所有的变化。

原来的村东头是一个有神秘传说的“庙湾”,雨季湾里的水爆满,大人吓唬孩子们,不要去那里下水,会有水怪把孩子拉下水,即便是会游泳的人,也不去那里游泳,我估计是大人怕孩子们不知深浅,出现事故,故意吓唬孩子们的。有个邻居老奶奶给我们小孩子讲故事,说有个喂牛的人,去“庙湾”里端着竹筛子洗牛吃的草料,洗完怎么也端不上来了,说是被水怪吸住了,所以我们小孩子对那里是敬而远之。

再往东是十二个生产队的菜园子,外加每家每户的几分自留地。菜园子里种上各种时令蔬菜,什么韭菜、莴苣、大白萝卜、茄子、辣椒、西红柿、菠菜、大葱、土豆……等等,大白菜都是各家从自家的自留地里栽种,归各家所有。

那里是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比如夏季,我们放学后,以去那里为猪“砍菜”或为羊“砍草”的名义,顺手摘一个新鲜紫红的茄子,再拔一棵绿油油的小葱,坐到垄沟边儿,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啃一口茄子,咬一口葱,交替着吃,吃得那叫一个香甜啊!

孩子们也不“祸害”,看园的人,对这类的蔬菜也不是那么的“娇惯”,那个年代孩子们也没什么零食可吃,看园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我们没被说过。

村东南和村东北是一片苗圃地,里面培育着一片好生养的榆树苗;村子正南是学校,学校的南面是一片林场,林场里面生长的主要是果林。到了春天花开的季节,各种花卉满园绽放,花香扑鼻,我们隔着用各种带圪针的树枝扎成的篱笆,使劲地呼吸着飘过来的花香,透过篱笆的缝隙能看到满眼的粉红、雪白、金黄……我的小学、初中全是在那里度过。

村正西先是有一片不长庄稼的地块,种着没见结过枣的枣树;村西北是一片柳树“杈”行,这种柳树,它好像天生一下子就长了三股树杈,就像原来女孩子梳辫子前,先均匀分出三股头发一般,它大小粗细均匀地生长,成才后稍作加工用来作为农具,特别是麦收时节,它是必备。这个原来用了几辈子的农具,现在已经成为了历史。

再往西北是一片盐碱地,村里称之为“碱城”,那里不长庄稼,却长着很大一片紫穗槐,紫穗槐的枝条可用于编织箩筐或盛粮食的囤。紫穗槐的南邻还种过一片枸杞。现在“碱城”早已不复存在,水位降低,那里的盐碱地全被改造成了上好的土地。

紧邻村子正北是十二个生产队打粮食的晒场。小时候感觉每个晒场是那么广阔无边,平整的像是一湾池水,现在来讲就是大广场。场院里,麦收时节,从麦田里拉回的麦子,临时一垛垛,垛满场院的周边,年轻的劳力去地里抢收小麦,老人和留守妇女们就去场院里翻晒麦子,有时同时有好几个碌碡压场,压出的麦粒,在场院里被堆成一个个“小山包”,看见劳动成果大家心生欢喜,人们辛苦起早贪黑忙活一季,为的就是逢年过节能多吃上一顿白馍馍,但最后分到手的麦子却少得可怜,几乎都交了“公粮”。

我记得包产到户前的一年,我们队平均每人分了79斤小麦,据说那是合着最多的一年了。我们村地多出名,所以村民比其他村的人付出的劳动代价也就多得多,但是并未因此多吃上几顿白面馍馍。

各队在西坡里曾种过好几年红高粱,上头强制执行,不知是怎么研究出来的,据说那个产量高,但是红高粱却不能交“公粮”。人们吃了红高粱窝窝,大便干燥,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解大便都成问题。

然后再往外扩展出去就是正儿八经的耕地了。


(乡路直直,近乡情更怯)

土地情节

估计受父亲的影响,我好像对土地也有很深的情节。归属我们队的土地,哪块地肥沃,哪块地瘠薄,哪块地是黑土地,哪里是黄土地,哪块地是盐碱地,哪块地下了雨去不得……等等,我了如指掌。

我们生产队的地都有名字的,比如:“车王地”“王穴”“湖浇洼”“毛根地”“酱洼”“王井子”“坑塘”“杨树堤下”“魏家坟”……等等。

在离村子最远的西坡有一块名叫“二节东西地”的地块,大概离村子有七、八里地远,“十一届三中全会”土地包产到户后,队里的人家都嫌弃那块地离家太远,也比较瘠薄,谁都不想承包。主要原因:一是我们村人均差不多合着四亩耕地,那块地不被看到眼里;二是刚刚承包,农具不齐全,那块地的确是个负担;三是去那里种地,无论浇水施肥、播种收割都不方便,种那块地就是靠天吃饭,后来那块地就闲置了。

附近属地临西县东枣园乡高庄村的一户村民,见那块地闲置多年无人耕种,就擅自耕种了。又是几年过后,我们队的一老人路过那里,发现外村的人在耕种那块地,回来一说,我们生产队的人甚至村委会的人都不淡定了,我们队的社员开始讨要那块土地。

种那块地的那家人不但不归还土地,还死不认账那块地的归属为我们生产队我们村所有,还强词夺理说他家已经种了许多年了。此时人心是最团结的,在那家人种的庄稼出苗后不久,我们队的所有人一起去把那家人种的庄稼给除掉了,为此两个村还动了“官司”。当然最后“物归原主”。从此,我们生产队的人给那块地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官司地。

我对这块地印象很深,当年我在家时,只要不是上学的时间,除了给猪砍菜、为羊拔草,其余的时间就是去队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挣工分。比如早晨不上学,在麦苗返青的时节,一个队的和我年纪相仿的同学,会一块去用小“三齿”给麦田松土;有时大人赶着牛在前面耕地,我们小孩子蒯个篮子往垄沟里撒肥料等等。我家和队部相邻,一般出工干活都在我家门口那里集合。

有一年秋季的周日,我也就十一二岁左右,吃了午饭,我就跟着本生产队的几个大人,坐着马车去了那块名叫“二节东西地”的地里收割黄豆,豆棵长得稀疏矮小,大人们用镰刀割豆棵,我就负责把割下的豆棵抱到马车上,有另一个大人排好。因为离家太远,好像来一趟也不容易,收割完天都漆黑了。

我一女孩子,年纪又小,回来时,大人们让我爬到被豆棵垛成垛的马车上面,我坐在垛顶和豆棵一块儿被运回到村北的场院里,回来的路上,我趴在豆棵上竟然睡着了。

我母亲不知我去了队里干活,晚饭时母亲到处找我吃饭找不到,到家很晚了,回家后母亲给我一顿数落。


(家乡的麦田,金黄一片)

乡音已改鬓毛衰

我们村子的地多,在附近村庄是出了名的,我村的土地几乎都要延伸到相邻的村庄根下,无论远近。所以只要有一点能与土地牵扯的事情,附近村子肯定会想千方百计“挖”我们村的一块地过去。比如有一年从一条东西向的大排灌沟渠(此水渠的水是经过修建在大运河上的排灌站,被排到此水渠,用来灌溉此沟渠南北两侧的很远土地)向我村的土地方向修建了一条南北向的小水沟,水沟路过赵店村的土地边沿,这时我们队里一块名叫“王井子”的地块就被送给了赵店。

我小时候曾跟大人劳作过的土地,现在许多地块分别归属了河北临西县的孟庄、高庄;山东夏津县的白庄;本乡镇的邵庄、赵店等邻村。

我们村处在山东省与河北省交界地带,与山东省一大运河之隔。我小时候就常这么想,我们村是河北省的边儿、清河县的边儿、赵店乡的边儿。

连村民们说话的口音就感觉出来我们村的“金鸡独立”,村南,距我们村一里地的孟庄、高庄,说话的口音跟河南省的豫剧里面的口音相仿;村北,距我村四里地的邵店、邵庄,西北距我村五里地的赵店,正西距我村十里地的潘庄等他们的口音相仿,属于比较典型的清河口音,我们村与相邻的村庄口音均不同。南面村子的人听我们说话口音是“北乡的”,北面村子的人听我们说话口音是“南乡的”。但是我们出门在外,当年我刚到山东临清上学时,有人听我的口音说是山东临清东边老赵庄乡镇的。

我举一个典型的例子,比如,有人问我们村的人:“你吃饭了吗?”

我们会很干脆地回答:“吃啦。”

“北乡的”会说:“吃lan或吃lian”。

“南乡的”会拉长音说:“ci ~老”。

40多年过后的今天,我现在回“娘家”,我这乡音也非从前的乡音,村里人的口音也不是从前的乡音,我听上去他们有些向“北乡的”靠拢。而我的乡音有些向“南乡的”接近,但又都不是。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南来北往,互相充分融合,在“软磨硬泡”中变化着。我初中毕业后,村里再无初中部,学校的校址也几经搬迁。现在的小孩子读书,学校迁移到了靠“北乡”的村子附近,几个相邻村子的孩子都去那里上学,再加上学校里面普通话的推广,口音已非我小时候讲的乡音。

被填埋了的大湾和古井

我出村上学前,村里有好几个大湾,如:刘家湾、魏家湾、庙湾等,每个湾的周围都会有一两口水井供村民饮用。最“著名”的要数我家附近的东大湾,出来我家门楼右拐不到十米就是我们村东西向的主街道,小时候感觉它很宽阔。从我们住的胡同出来往东西两边分别百米左右的距离,南面是两个湾,东面的称:东大湾,西面的称:小湾儿。

在大湾的东北角有一口水井和一水簸箕,此水井的水质据说不太好,一般是生产队的牛倌在大湾里没水时,从这个井里取水饮牛,村东或附近稍微“懒惰”一点的人,也有从这里挑水喝的。下大雨时几乎半个村子的雨水,从南北各个胡同汇入大街,雨水由大街从西向东奔向水簸箕,注入东大湾,或分流到村东的“庙湾”。下过雨后的湾水是浑浊的胶泥色,过上十天半月,水就变得清澈碧绿。

在大湾的西北角,小湾的东北角有一口水井,水井地势略高,井口周围用了几个大石磨盘和大石头固定,因为此水井的水口感好,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这里挑水喝,雨季大雨过后,可以不用井绳,弯腰即可取到水。我家属于离此水井最近的人家之一。

早晨出工前,或傍晚收工后,此时井前是最热闹的时候,人们排队用井绳挂上水桶从井里往上拔水,然后用扁担忽闪忽闪颤颤悠悠挑进自家的水缸里,等到挑满水缸,能顺着滴落的水滴找到各家。此水井的水就像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的源泉,孕育着半个村子的人。

水耗不完的冬季,有厚厚的冰层,学生们上学也不走“正路”,从湾里滑冰而过,放学了也不立即回家,男孩子在冰上抽“打不改”,我和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坐在板凳上,互相推着滑冰。

夏季这里是人缘最好的时节。 白天,一湾碧水映着蓝天,湾涯边儿长有一棵棵粗大的柳树。孩子们在柳荫下嬉闹玩耍,挖泥、摔泥、捏泥人,妇人们则坐在湾边柳荫下,把脚丫儿伸到水里,洗着一家人换下的衣服。

傍晚,队里的牛倌儿会牵着十几头牛到湾的一角来饮水。在地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到来到湾边洗去一天的尘埃和劳累,有会凫水的也会扎个猛子到深水区游一圈儿。

吃了晚饭,在有月的或者天空挂满星星的夜晚,三五成群的男孩子们捉着迷藏,女孩子则坐到胡同口老奶奶身边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几乎多半个村的老头儿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集合到了我家附近的两个湾的湾涯边开阔地带乘凉,坐到湾涯边儿偶尔高一声或低一声、偶尔你一句或他一句地谈论着身边的、天边的、有的、没的、真实的、传说中的大小事儿……直到深夜。青蛙也凑着热闹,时不时咕儿呱、咕儿呱地叫两声。

水位的下降,压水井出现不久,随之家家户户又换了水泵井,当街那口用了几辈子的水井慢慢地也就枯竭了,后被填埋。

最主要的是所有的湾被“战天斗地”不辞辛劳的人们,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也给填平了,在上面盖上了一栋栋的房屋。在城里看见的高耸林立的水泥灰,在农村也只是换了一个颜色叫“砖红”而已。

宅基地的发放控制严格,村民们不得已填坑盖房,但是村子里的路并未加宽,也未取直。 因为没有统一的规划,村里人家几乎都翻新成了宽房大屋,门楼也能出入汽车,但是有的胡同甚至变得更窄了。

村里的土路换成了水泥路,我父亲去世那年是1996年,村子里第一次铺上水泥路,但是只铺路没有下水道,雨雪的降临,无论大小,水泥路就变成了黄泥汤路,虽然汽车、电车可以随便地出入,但是索性到处变得脏兮兮的了。

不知是因为村子占了好几个“边儿”的缘故还是“天高皇帝远”,亮化工程没有波及到我们这个“边缘村”。小时候,物质匮乏,各家各户几乎都用大地锅烧柴火做饭,所以无论走到那里,柴草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现在家家户户又通上了燃气,柴草已无用武之地,堆放无序,给人一种脏乱差的印象。

前两年水泥路面好像又重新铺了一次,仍是原样,主街道变得更偪仄了,所以每次回去就有种让我透不过气的感觉。现在村里的人们物质生活上好像不再缺乏,但是我感觉村里仍像是丢弃了什么昂贵的东西似的。

前几年,曾用我六岁时串杨叶铺房顶盖起来的房子,经哥哥同意,已被堂弟拆除,房址无偿让给堂弟,和叔叔原来的房址合并盖了厂房。

村里有几家比较大的工厂,据说经营得不错。村里年轻的男孩子不用出去打工,只要肯下力气,就会有可观的收入,现在吃穿是真不用愁。

可是我愁村里的整体环境;我愁下大雨时,雨水流向何处?我愁……我瞎愁,我一嫁出去的女儿,有什么可愁的?!

那首《故乡情》却分明在我耳边萦绕,听得我热泪盈眶:谁说我把故乡遗忘,梦中我又回到故乡……


作者简介:钱子琴,女,原籍河北省清河县。农行山东省临清市支行员工,退休。喜旅游,乐摄影,初试舞文弄墨。格言:文以言志。

壹点号玉河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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