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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党的快乐源泉

 素笛轩 2021-05-17

人的一生,五味俱全似乎应是常态,鲜咸则食指大动,热辣则血脉喷张,苦涩和酸楚的积淀令人成长,但我们还是本能地向往甘甜,毕竟谁不流连于舌尖的幸福呢?

舌尖浓

各民族的味蕾偏好从源头上说,更多体现的还是一种生理上的共性,对于甜味的嗜好程度在远古时期应该是相差不大的。只不过因为水土环境的差异,获取天然糖分的途径和手段各有不同,而自然界本身甘馨之源,无非出于草木花果,古代中国原始的甜,当然也不例外。但古人除了食用生鲜水果,还一直思忖着如何将这种美好的感受凝固提纯,完美地融入到另一类食材中去,由此便产生了烹调。

想来祖先中有一群人对于他们能找到各类糖源展开了各种尝试,大约到商周之际,作为调味的甜味剂基本确定为饴糖。《诗经·绵》中说“周原膴膴,堇荼如饴”,是说关中土地肥沃富含营养,连苦菜都变得肥润甜美。先秦典故中时或可见饴糖:伍子胥流落街头就以吹箫表演的方式,向人兜售饴糖,留下了卖饧吹箫的典故。之所以选择卖这个,是因为街市上这类零食最受孩子的欢迎,赚点小钱来得快,正因为如此后世才有含饴弄孙一说。

黏稠的饧糖,能让老少皆乐

关于饧或饴糖,《说文》上这么解释:米蘖煎者也,糖字最初写作餹,大约两千余年的时光里,熬麦芽糖的手法没有太大的改变。北魏《齐民要术》中讲到了白饧和黑饧的不同制法,明代宋应星在著作中列出“甘嗜”一节,对麦芽糖的工艺介绍颇详,还谈到了“一窝丝”等加工品。近代一般是用大米、玉米、高粱蒸煮之后,加上磨碎的麦芽再续上水,让原料中的淀粉糊慢慢转变为麦芽糖,过滤蒸发后得到粘稠的麦芽糖和糊精混合物。

单独作为食物或者零嘴的饴糖有一定营养,作为药物则有“补虚乏,止渴去血”的作用,洁白的饴糖还能清洗油垢,故又称乌腻。饴糖需要消耗粮食,荒年可能供应不上,甜度也不够高,热吃粘牙冷了又太硬。每到年关胶牙饧一是自我犒赏,二是孝敬灶王,寒食拿来扛饿,唐初沈佺期诗中说“岭外无寒食,春来不见饧”。那南方又当如何呢?其实早在饴糖发明之前,人们就开始搜寻无需加工的天然糖源,最大收获就是虫类身上搜刮而来的——蜂蜜。

盘中盛来如琥珀

虫蕊香

在养蜂业尚未建立之时,古人当然已经有长期食蜜的历史:没尝到甜头,谁会冒着被蛰的风险把它招来呢?《礼记》之中和饴并列的就是蜜,两者作为食物和祭品同等重要,还记得《招魂》中的句子么——瑶浆蜜勺,实羽觞些(美酒当中加些蜂蜜);春秋时越国回赠吴国的礼品就是“甘密欓丸”(浸渍蜂蜜的食茱萸果)。人们大约在猿人阶段就懂得如何获取蜂蜜,通过驯化逐渐保证稳定的蜜源,而且不同的花酿出的蜜,口味也大不相同。

已知最早的第一位名姓俱全的养蜂人是晋代的姜岐,他和兄长办了个养蜂场,并面向全国推广养蜂技能,带出了一大批相关从业人员(教授者满于天下,营业者三百余人)。先进事迹上报之后,政府聘请他担任地方公务员,姜岐却婉言谢绝了。魏晋以后的养蜂技术更为成熟,《博物志》上从如何制造木屋招引蜂群,到何时开箱收取蜂蜜和蜂蜡,都介绍的非常详细。

为谁辛苦为谁忙?

古人以物稀为贵,既然家花没有野花香,纯天然的崖蜜(也叫岩蜜)也就要比普通蜂蜜高一个档次。崖蜜就是山崖石洞中筑巢的野蜂所酿的蜜,产量有限且采获困难,目前我国仅西南和西藏有优质崖蜜出产。刘宋傅昭任临海太守时,辖境内有蜜岩(位于四明山东南),前后太守皆自封固,专收其利,傅昭却“与百姓共之”。《道书》也记载:“蜜岩山有石匣,盛仙蜜,曾动星象。内有石室,藏神仙秘典”。

说的如此神乎其神,如果要上市开张,定然价格不菲,但崖蜜还不是顶端产品,毕竟现在还有,而有一种蜜相信大多数人闻所未闻。唐德宗时期吴明国进贡一种鸾蜂蜜,这种虫子据说身披五色,形同鸾凤,重达十多斤,蜂蜜倒入白玉碗中浓绿澄澈,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当然蜂蜜的普遍特点就是浓稠高营养,能润燥解毒、止痛敛疮,具有极好的滋补作用,日常最适合拿来拌食增味,历来被视作珍馐点睛之物。

堆得高高的蜜罐,满满的收获感。

馋嘴的苏东坡对于蜂蜜垂涎三尺,干脆直接拿来下饭,被贬黄州时当地有个和尚叫仲殊,常拿浓浓的蜂蜜蘸素菜吃,别人都受不了,只有苏轼与他投缘,“能与之共饱”。而且苏轼还在诗中说“老人咀嚼时一吐,还引世间痴小儿”,一副老顽童的天真烂漫。但蜂蜜虽甜作为调料的话则存在一些缺点,最大的问题是不易溶解,即便加水也需反复搅拌,要做到入味均匀确有一定难度。

都蔗味

于是就要用到另一种蜜——《异物志》上说“交趾草滋大者(径)数寸,煎之凝如冰,破如博棋,谓之石蜜”。这里所说的石蜜和上文提到的崖蜜并非一物,不经虫酿而由植物茎秆榨取,说白了就是今天我们人人熟悉的蔗糖,只不过其最初的形态和我们今天厨房中见到的白色结晶物,存在着较大差别。其实早在战国时期,宋玉就在诗文中写道:胹鳖炮羔,有柘浆些——炖甲鱼和烤羊肉上淋一层厚厚的甘蔗汁!

比柘浆更浓的则是蔗饧,浓得和麦芽糖一样,《三国志·吴志》中说到孙亮让黄门用银碗来盛交州所献的甘蔗饧,说明当时这样的美食还需要依靠越南一带进贡。蔗汁在熬煮过程中水分蒸发,颜色不断加深,最后变成了营养丰富的红糖。用甘蔗熬煮饴糖中最为特别的,就是上文提到的交趾石蜜,这是甘蔗汁暴晒后加奶熬成的硬饴,有点像今天的大白兔。红糖和石蜜形态不够规则,不便于烹调时自由添加,现代人很少拿它们用作调料。

其实中国人很早就知道蔗中出糖的原理

那么中国人最早什么时候才能品尝到真正的蔗糖呢?其实早在西汉时期,南越、西域就曾向中原进贡此物,大辞赋家张衡在《七辨》中写道:砂饴、石蜜,远国贡储。由于蔗糖细如砾石,故而形象地称为砂饴,今天改叫砂糖也是一样,比砂糖更细软的则是绵白糖,只是纯度不如砂糖,属于现代工业产物。西域除了少量进贡蔗糖,让我们尝点甜头之外,大部分蔗糖还是拿来出口,技术长期对中国保密。

然而到了唐代贞观年间,这个秘密再也藏不住了,唐太宗派使者学到了熬糖法,让扬州地区拿一批上等甘蔗进行试点榨取,结果发现色泽和甜度远远超过西域蔗糖,原来甜蜜就是这么简单!蔗糖便于取用,能够长期储存,比黏糊糊的柘浆和蔗饴更适合作为调味剂,在民间普及之后大受欢迎。甘蔗本身也有精粗之别,比如昆仑蔗、夹苗蔗、青灰蔗都可炼糖,而桄榔蔗则相对逊色,以产地而论至少在唐代是四川质量最优。

因此在唐代典籍中,除了蜀地几乎没有提到其他地区的蔗糖,比如《元和郡县图志》上说蜀州贡沙糖,《千金翼方》上也只记载了益州的沙糖。天宝十二年鉴真东渡传法,随船带去大量中原方物,其中就包括赠与奈良东大寺两斤多的蔗糖,同时还毫无保留地向日本传授了制糖法。但当时的蔗糖仍是红糖,唐代大历年间有个邹和尚,家养的白驴踩坏了山下的蔗田,主人前来索赔,邹和尚说:你如果“窨蔗为糖霜”,则获利十倍。

未去杂质的粗糖,营养却更胜白糖。

沙如雪

所谓的获利十倍,自然是针对之前的熬糖法而言,而不是说比卖甘蔗本身贵十倍,说明至少在中晚唐时期,已经出现了颜色更浅,甜度更大的砂糖。四川遂宁地区在唐宋之际发明了小锅恒温慢熬,通过精细过滤自然结晶的新工艺,获得的成品也叫糖霜。所谓的糖霜大致和今天的冰糖没有多少区别,其制作方法在南宋初年王灼《糖霜谱》中述录甚详,我们点检宋元的诗文发现,其中提到糖霜还真是不少。

比如黄山谷就曾写诗答谢梓州的雍熙长老赠糖霜,说是“远寄蔗霜知有味,胜于崔子水精盐”,一般冰糖不怎么白,所以是“色美蛾儿浅浅黄”。今天的四川地区似乎并不以产糖出名,也并非甘蔗主要产区,这是因为到了元代以后,闽粤两地改进了制糖技术,成为了中国蔗糖的重要基地。此时的中国蔗糖还拿来出口,反哺曾经向我们输出制糖技术的印度,以至于今天的印地语中,白糖一词चीनी(读若cini)意思就是“中国”。

这可不是板凳,而是明代以来流传的“榨蔗机”

获取白糖早年采用的是所谓的树灰法,到了明代中期改成黄泥法,也就是先拿蔗汁煮沸,然后倒入白灰搅拌,逐渐变成黑糖后放入大瓮,将水滤干后覆上一层细滑的黄土,反复三次便得到了洁白的蔗糖。《天工开物》上对于闽粤的制糖法作了详细介绍,提及要在大瓮上放置一个瓦溜(陶漏斗),其下小孔用草堵塞,第一遍的黑砂糖倒入瓦溜,凝结后拔掉草塞,用黄泥淋下,渣滓积满大瓮,留在瓦溜上的黑砂糖经黄泥脱色后就成了白糖。

这种工艺到底源自哪里?过去长期认为来自埃及或苏门答腊,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却坚称是我国的发明。季老论证制糖技术的缘起,在于他曾获得一张敦煌藏经洞佛经残卷,背面正好写了印度造糖法的细节。凭借深厚的梵文和文化交流史知识,他逐步考证并完整建构出唐代以后,中国制糖业不断改良并一度领先世界的有力证据。炼糖技术的主要目标,就是不断去掉原料杂质使之粉粒均一洁白,而工业化制糖之前正是中国首先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境界。

有一种专属中国的美味叫“糖醋某某某”。

有余酣

食用糖工业发展到今天已经高度发达,但蔗糖依然占有不可动摇的老大地位,那么除了甘蔗之外还有哪些可形成产业的制糖原料呢?可能南方的朋友小时候都吃过芦粟,这是一种类似青皮甘蔗但纤细许多的特种高粱,用嘴瓣瓣撕开硬皮,就可以吃到甜甜的茎秆了。芦粟甜度略逊于甘蔗但口感非常相似,除了可代替甘蔗生吃外,也能制糖、造浆或酿酒,只不过由于产量偏低,故而始终不被重视。

可能因为来自南亚加之引种年代较晚,古代文献或诗赋中很少能找到芦粟的描写,因此不算是传统糖料。其实正如前文所言,地域条件也对原料的选择起到了关键作用,在一些不产甘蔗,且高粱又不够甜的地区,民众用智慧手段榨取甜蜜,同样令人叹为观止。比如古代辽东地区每到冬季会将茅草残余地面的茎叶一烧而光,到来年挖出地下残根,捣烂之后就能得到高浓度的洗心糖。

青竹如笛,甜芦粟是另一类甘蔗。

我们大略点检上文提到的那些植物糖类,便会发现都是禾本科植物,然而今天仅次于甘蔗位居世界第二的糖源则是另一种草本植物——甜菜。说到甜菜可能让人想到几十年前的北大荒,确实中国最重要的甜菜基地就在东北三省,但甜菜作为糖料至今不过二百余年,中国人拿它榨糖已经是清末民初了。说起来早在唐代以前(学者考证甚至远在春秋末期)阿拉伯地区的甜菜就已来到中国,我们根据波斯译音称它为莙荙菜,不过彼时的甜菜只是嚼叶饱腹而已。

糖是调料,也是主食,既可入药膳,又能当点心,堪称中华饮食文化最为深湛的载体之一。你知道多少种糖呢?别小气,递一勺让大家尝尝!

栏目策划:彦稠;图文编辑:君振

河图洛书 · 21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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