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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路边椅子在,小南门的气质是拆不掉的

 zdjphoto 2021-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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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姜天涯 韩小妮

穿梭在小南门的一条小巷里,有一种视觉感受扑面而来:这里的椅子真多啊!

它们有些是空椅子;有些坐着守候拆迁区域的保安;更多的三三两两坐着居民,形成了小小的社交空间。

不过可以预见,随着城市更新,在不久的将来,小南门的椅子将越来越少。

趁早跟我们去看看,小南门的椅子背后藏着什么秘密吧。

从小南门地铁站钻出来,眼前是宽阔的马路,稍远处是被围起来、即将推倒的老房子,再远处是高耸的新建现代化楼宇。

旧与新的此消彼长、鲜明对比,是这两年小南门给人最直观的印象。

在这里,我们忍不住搜集了一大波椅子的照片。

居民们对此倒是司空见惯,不止一个人对我们说:老城厢嘛,就是“矮凳”(椅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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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迷”于上海街头椅子的我们,曾经写过襄阳南路上的椅子(襄阳南路路边一坐一天,你猜他们在干嘛)。

不同的是,那里的椅子大都是沿街小商铺摆出来的,而小南门的椅子则更加具有开放性、流动性。

它们大多数是已经搬迁的居民遗留下来的,谁都可以坐,也可以被随意搬动。

这让我们想到了在北京的人类学研究员杨雁清曾经做过的“胡同里的沙发人类学”小调查。

她这样写道:“它们(胡同里的沙发)不仅风格各异,展现不同时代的美学,它们也参与塑造了胡同的公共空间。”

这些似乎也可以用来形容小南门的椅子。大概只有在胡同、弄堂这样的传统社区,才会有如此野生、自发的社交空间。

以下是三个椅子的故事。我们想记录下的,是老城厢即将消失的人际关系。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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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小南门

有不少老房子像这样

人去屋空


白天,廖建国(化名)总是坐在小南门地铁站附近的一个三岔路口。

他身后是一幢没人住的旧屋,大门被砖块封起来,窗户也钉上了木板。

真奇怪,房子就跟人一样,一旦被掩住了口鼻,马上就失去了生气。

老廖是卖旧货的,他的藤椅边总是堆着一些老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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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建国(化名)

总是坐在这把藤椅上

身边是一些旧物

还有几把椅子。“(椅子)都给人家坐。”老廖介绍说,“人家跑得吃力了,来坐一歇。”

这个路口就像是老廖的露天会客厅。——这么说没毛病,因为他身后这栋失去了精气神的老屋,正是他的旧宅。

“三层楼,100平方,大伐?'别墅’喔!”老廖开玩笑说。“住了六十多年,我养(生)在此地呃。”

他三十多年的旧物回收生涯就在这里起步。“老早这一路摆的都是我的物事(东西)。”老廖比了足有一二十米的长度。

“我收的物事多唻,老的瓷器、扇子、书画、红木家生(家具)……都有。”

这一带老房子多,老廖说收到过不少好东西。

“100多万的黄花梨台子,清朝的,两只老虎脚,漂亮!”

“王一亭(民国时期上海著名书画家,旧居梓园就在小南门一带)倷晓得伐?”他问,“伊写的字我也收到过,人家不懂,我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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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建国会在旁边

放几把椅子

供大家坐坐、聊聊天

老廖是去年搬迁的,但还是每天回到老屋门口摆摊。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蛮开心的。”老廖的话听不出真假,“我此地人都认得的,不管男女老少都搭得拢。”

这天他身旁只摆了几样零星的物件。

“喏,汤'捂’子(汤婆子)、老'素’(老锁)。”他用沪普说,显得很佛系,并不竭力推销。

“他好东西都卖掉了。上午那么大一串铜钱——谁家这么有钱喔?!”

跑过来一个戴橙色安全帽、穿工作服的小胖子,看样子是附近工地的工人,和老廖很熟的样子。

老廖的物件不愁销路,他看上去坐在这里孤零零的,转眼间身边就围了一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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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老廖自己说的

他在这里人头熟

不时有人过来看看

有认真询价的,也有路过看热闹的。

“两只汤'捂’子1块(行话,指100元)。我不赚侬钞票,这点铜侬去称称看,随随便便60块。”

“这个卖给我了,我看这颜色好看。”小胖子看了一会儿,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挑了一个。

老廖找给他60元,主动便宜了10元。“人家打工的。赚人家钞票做啥?良心要好。”他像是对我们解释说。

剩下一只汤婆子被一个短发阿姨买走了。“这是阿拉老邻居。”老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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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和短发阿姨

人买走了

一个汤婆子

我们问阿姨是否住在附近,被白了一眼:“不是都滚蛋了嘛?!”

阿姨把汤婆子先存在老廖这儿,打招呼说:“我带小赤佬看医生去。”

过了会儿,她领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过来,让她叫“爷爷”。

老廖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头,听到女孩不停地咳嗽,说:“生梨给伊吃吃嘛?”

阿姨摇摇头:“没用呃,季节性咳嗽。”说着,牵着孙女的手准备走了。

老廖又追上去,像是透露宫廷秘方一样关照她:“我教侬,白萝卜烧汤吃,(其他)一样不要摆,不要忘记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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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老廖“下班”

几张椅子

被叠在了一起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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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把椅子错落

细看之下

画面里有许多细节


南仓街靠近西钩玉弄,上街沿上几把椅子放得错落有致,每次路过都忍不住要看两眼。

椅子中间的木质边几,有时摆一个小小的兵马俑。

有时是一堆稀奇小物件:古早的mini播放器、皮克斯万花筒、Gucci钱包,和一小本被人遗弃的拍立得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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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路过这里

桌上总有些

有趣的小玩意

椅子背后的窗沿上,有一排高脚酒杯,过去布店用的筹子,招财的小泥人……

整个空间颇有vintage市集的意味,有一种不用力的美感。

它们的布置者其实并没有这些概念。王阿姨(化名)是这里的环卫工人,附近陆续动迁,居民不要的椅子、物件,她就收过来。

“别人不要,我拿来'玩玩’。路过有人要,就送人。”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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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

也随意放着小玩意

阿姨说喜欢就拿走

边几上的几个玻璃茶缸透露,这个好看的露天空间是提供给大家的。

这不,王阿姨还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放了一个电热水瓶,可以免费取用。

李文龙(化名)是附近居民,他和阿姨一起沐浴在4月的午后阳光下。

“没事体做。退休工人蹲(待)在此地瞎聊,吹吹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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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

这里是附近居民的

社交空间


他在这一带住了几十年。他回忆说,从前南仓街是弹格路。

“小辰光穿双拖鞋,啯笃啯笃走回来,脚底板都墨黜黑。走起来蛮有味道呃。”

而附近曾经密布着弄堂,曲径深幽。外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人家抢戒指、抢项链的逃进去,里向十几只弄堂弯头,警察进去也寻不着。”

就连李文龙自己,偶尔也会在弄堂里迷路。

好在小南门有一座一百多年的警钟楼,曾用来瞭望,遇到火警时鸣钟报警。

现在钟楼已经湮没在附近建起的高楼中,但它曾是老城厢的制高点,对附近居民来说,还有辨别方向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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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路581号内的

小南门警钟楼

曾经是老城厢的制高点

“阿拉小辰光迷路了,不认得了,都看伊的。”李文龙说。

在他印象里,小南门的巨变发生在过去十几年,尤其是近两年开始大规模拆迁之后。

曾经他最喜欢吃的,是“整个小南门最有名”的老字号一家春。

上世纪80年代,一家春的一道清炖蹄膀,要卖1元多。不放酱油,炖到酥,“(酥到)筷子也拣不上来了”。

“(蹄膀)有一只盆噶大。哎哟,格肉侬吃了,格辈子不会忘脱。”

不过,一家春在2005年翻牌成了德兴馆。而如今,这家位于中华路、董家渡路的德兴馆也结束了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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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兴馆

如今成

拆迁办公室


只有隔壁的草堂鸡还开着,店招上像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般地写着:1997-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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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鸡的招牌上

写着“1997-2000

许多吃货特意打电话来询问

原来,是去年重做招牌时摆了个乌龙。

不过,一语成谶,草堂鸡据说最多再开三个月,之后也暂时不打算开了。

下午3点多,李文龙掰开了一只柚子,给每个人发了一片。

“你们现在就是重新回到那个有人烟的地方了。”他边吃柚子,边做出了总结式的发言。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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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

弄堂里的居民们

一起吃起了西瓜

和南仓街一样,和顺街53弄也有下午茶。邻居切开一只西瓜,然后附近居民人手一片。

这是条很老的弄堂,有着三个年代的建筑:一百多年历史的老屋、八十多年历史的石库门,还有六十多年历史的私房。

听居民说,这里已属于小东门。

年龄不同的老建筑们毗邻着,中间围合成一个半开放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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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这条小弄堂

里面别有洞天


空间内摆着几把风格各异的椅子。有藤椅、铁管椅、仿红木雕花椅,还有塑料椅。

铁管椅上坐着位穿小红鞋的老太太,双手叉着面朝弄堂口坐着,气场十足,正在惦记着会不会落雨。

67岁的刘伟康(化名)给我们介绍:“伊18岁搬过来的,现在虚岁96,属老虎的。蹲在此地七十八年了。”

“伊拐杖也不要撑,搀也不要人家搀。侬看伊走路,侬还没伊神气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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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精神矍铄

完全看不出

已经96岁高龄了

虽然老太太生活可以自理,还能出门旅行,但邻居还是会主动帮她晾衣服、收衣服。

“伊屋里向有女儿、孙女照顾,(但是)我门口头邻居好照顾么,我也帮伊一记。”60多岁的徐萍(化名)坐在一张可以旋转的藤椅上说道。

这把藤椅和弄堂里的其它椅子,都是搬走的邻居送的。放在弄堂里,谁都可以坐。

只不过有些隐藏得很深。

方卫国(化名)熟门熟路地掀起了一块防尘塑料布,露出一把白色塑料椅。掩映在白布下的他,颇有一种花果山水帘洞猴王的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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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弄堂里

着各式各样

的椅子

方卫国说,拆迁走的人一般“屋里向物事都不要了,就带点衣裳走”。

倒也不是不念旧,而是老房子的家具很难搬。“像我屋里向家具,侬搬也搬不下来。进去都拼装起来的,弄下来要敲脱。”

在一阵西瓜清香里,我们感受到了老城厢弄堂内的人情味。好似一家人一般,每个人都知道对方家里的情况,相互之间也会帮衬,乐得分享。

但在刘伟康眼里,“现在已经冷清了”。

“老早天一热,格弄堂里矮凳、躺椅(摆出来)乘风凉,还抢地方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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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弄堂

对面也有一组椅子

边经常串门

刘伟康4岁时搬进了这个弄堂,住了64年。对几乎住了一辈子的房子,刘伟康又爱又怨。

爱的是这里的邻里关系。“不像新公房里,门一关,大家不认得。”

怨的是,每家室内空间都太小,隔音也差。

“交交关人家(许多)),早上夜到(晚上)还拎马桶、倒痰盂。”

年轻一代已经搬出了这样的老房子,刘伟康的女儿也是,工作之后就租住在外面。

“伊拉一代人,和阿拉一代人生活方式不一样。侬不理解,也要理解。”

这条街上,双号的居民已经搬走了,单号暂时没有拆迁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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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路上的搬场车

远处是在建高楼

“等新房子造出来么,就不一样了。侬看董家渡一块,已经有点腔调了。”刘伟康说。

“蹲进去的,都是有钞票人。阿拉跟伊拉不好比了,两个世界了。倷动迁户,哪里一家人家买得过去啊。”

他有些无奈,又自我宽慰说:“总归要适应生活呀。”

“侬(要)跟上时代的节奏啦。跟不上么,(也要)慢慢跟。”

最后再以一组小南门的空椅子结束今天的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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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稿子:姜天涯 韩小妮/

拍照片:姜天涯 韩小妮/

编稿子:韩小妮/ 写毛笔:刘 娴/

做图片:二 黑/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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