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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吴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书法”展览 艺术自媒体/ 同古堂、 撰稿人/ 林妹妹、图/ 近墨堂 前言：“三吴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书法”展览将在5月18日，于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博物馆开展，展品近百件，诸多佳制，完整呈现以“吴门书派”为中心的明代江南书法变迁发展过程。 ▲展览现场 “三吴”，为吴郡、吴兴、会稽三郡，今则多泛指江南一带，如苏杭、湖州、无锡等地，翠荇绿滨，春水不负，修稧事之胜境也。 苏轼《与孟震同游常州僧舍》即曾有诗云“年来转觉此生浮，又作三吴浪漫游”可知此间风月，定是婉婉清波，依依照影，极为钟灵毓秀。 白居易也有《和殷尧藩侍御忆江南诗》诗云“为念旧游终一去，扁舟直拟到沧浪”，亦知其旅人有思，最忆是江南。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 烟柳画桥，则人杰地灵。 如苏轼《题沈氏天隐楼》言“楼上新诗二百篇，三吴处士最应贤”，或白居易诗“境牵吟咏真诗国，兴入笙歌好醉乡”，亦或杨万里诗“忽然两袖珠玑满，割取三吴风月来”等，俱可窥“三吴”文人荟萃，灿若群星。 以书法为例，远如随晋室南迁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并称“二王”，后世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以其为宗，此真魏晋风流也。 再如唐之张旭，有“张颠”之誉，其狂草“阆风游云千万朵，惊龙蹴踏飞欲堕。更睹邓林花落朝，狂风乱搅何飘飘”，可谓纵逸淋漓，惊沙坐飞。 及至明时，张弼若“颠张复出”，知音叹骇，又如骤雨旋风，应手万变。而文徵明、祝允明、陈淳、王宠等，则以书法造诣精深，同列名于“吴门四家”，风靡江南，大有笼罩一代之盛。 无怪乎吴门太仓王世贞曾欣然叹言“天下法书归吾吴”。 左右滑动浏览全图   顾应祥题《三吴墨妙》册，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 ▼“吴门书派”萌芽与酝酿▼ “三吴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书法”展览 《吴郡二科志》卷首有载“天下惟东南为最，东南以吴会为最”。 “吴门书派”的崛起，改变了元末明初书坛长久以来单调颓靡之风，其取法晋唐，融汇古今，独具艺术面貌。众书家得诸贤之妙，彼此间亦群策群力，提携后进，声势至隆。诚然可称书学之中兴，而所取艺术成就之高，规模之众，影响之深远，也是罕见。 璀璨余绪，及今不绝。 而此书派，则发轫于明初“三宋二沈”台阁体始，后李东阳、王鏊、吴宽、沈周、李应祯以及张骏、张弼等人渐弃纤巧媚美、细劲圆润的“台阁体”风范，欲脱尽旧习，俊逸峭拔之风愈浓。 李应祯 《致刘昌札》 左：近墨堂藏品，右：香港中文大学藏 此李应祯《致刘昌札》，为合璧作品，半札为近墨堂藏，另半札则藏于香港中文大学。此前应皆存于王世贞旧藏《三吴墨妙》册，后辗转散佚各处，今得相聚，此真墨缘匪浅也。 李应祯，景泰四年举人，为祝允明岳父，选授中书舍人，以南京太仆少卿致仕。其于“吴门书派”之萌芽中，意义甚大，文徵明、祝允明二者皆从其学书。 文徵明曾赞其“公难潜心古法，而所自得为多。当为国朝第一，其尤妙能三指尖搦管，虚腕疾书，今人莫能及也。”可知其书艺之精绝。 此札最早曾著录于王世贞《弇州四部稿》，载“李少卿应祯与椶园札，椶园者刘钦谟也，而论鲁斋文及借书，具见前辈能好学千里不及私，李笔本遒而不无佐史。叹！” 书札内容为讨论官方及私人编书、审校、藏书等事宜。 上款人“刘昌”，字钦谟，号椶园，南直隶苏州府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正统十年进士。授南京工部主事，迁河南提学副使，擢广东布政司左参政，博学多闻，工诗善文，藏书甚富，史称其累计所藏之书。 是札，龙德俊“李应祯《致刘昌札》写作年份考——以成化年间编纂“宋史”、校书及藏碑诸事为中心”有详尽考释，可供参考。 而李应祯婿祝允明，晚年时曾于《书述》中，言及“洎乎近朝，所称如黄翰、二钱、张汝弼皆松人也（松人以沈氏遗声，留情豪墨，迄今犹然。荆玉一出而已）。小钱大致亦可。翰与东海人绝重上犹而艺唯鲁卫。张公始者尚近前规。执事左阁，丝纶后先，匪此能悉。” 言语间，祝允明似是对松江张弼颇有微词，批评其“艺唯鲁卫”、“尚近前规”，而又尊李应祯、宋克等吴门书家，为之标榜。此可谓日后书坛“吴门书派”与“云间书派”较量之预演。 张弼 联句诗 张弼的书法，诸体俱佳，尤是草书，开合变化之势，有张旭、怀素之风。 董其昌《容台集》中，赞其“东海在当时以气节重，其书学怀素，名动四夷。自是吴中书家倍出，声价少减。然行狎书尤佳。今见者少耳”，知其行书、草书，俱是笔墨酣畅。 王鏊亦评其书“疾如风雨，矫如龙蛇，欹如坠石，瘦如枯藤，怪伟跌宕。”《明史·文苑传》则称其“攻草书，怪伟跌宕，震撼一世，自号东海，张东海之名流播外裔”。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其《行草书诗文卷》、《草书蝶恋花词轴》、《草书遣子毕姻札卷》等。 此张弼“联句诗”，用笔飞疾，线条纵逸，布局亦是疏朗，方笔也多有运用，牵丝带笔处，则气脉贯通，有一气呵成，笔走龙蛇观感。 ▲张弼 联句诗 局部 联句诗所书“小楼斜日醉藏钩，自谓云间得胜游。”其中“云间”即松江府（今上海），张弼为松江府华亭县人。 而“适春官郎中吕秉之至”中“吕秉之”为内阁大学士文懿公吕原之子，官至南京太常寺卿，有《九柏山房存稿》数卷遗世。张弼与其交谊颇深，曾有《吕秉之员外见过》七言律诗。 又款识“成化甲辰六月十六日东海翁识。”其中“成化甲辰”即1484年，彼时吕秉之为礼部主客司郎中，与史实相符。“东海翁”即张弼晚年号。 笔者考，是年张弼回京述职，不过，据其诗和直隶松江知府樊莹《云间有感二首》，作《次韵赠樊廷壁二首》则可知其亦曾回松江府，与老友把酒畅谈。 ▲张弼 联句诗 局部 “既题扇云'庆云’”，应是张弼松江别业“庆云山庄”新门方作，值吕秉之至，于门扇书“庆云”。 张弼曾书《庆云堂帖》，有《庆云》书稿，另有诗《上巳游庆云庄口号》以及《户部员外江原一同过庆云庄因怀南安之会赋此》，江源则唱和《题张东海庆云庄壁》。 其亦曾有诗《附录桂坡左大参先生赠诗二首》，诗云“此日庆云桥下泊，心期便欲结沧州”等。 其中“庆云桥”，正德《松江府志》有载：“庆云桥，俗呼陶行桥，洪武二十五年（1382年）里人陶子淳建，初木桥，成化间（1465—1487年）通判邹文著改为石，宋应祥为记，龛于西林寺前墙内。南有台谏双清坊（牌坊），为张弘至、张弘宜（张弼子）立。” 此外，张弼于“庆云桥”桥旁筑有“绿汇堂”，时常与乡宦同好诗酒唱和此间。据此可见“庆云”对于张弼意义之重。 而“忽迓春官送酒尊、“笑㪺东海醉乾坤”，则是张弼喜饮酒，无怪乎史载其“酒酣兴发，顷刻数十纸，疾如风雨，矫如龙蛇，欹如坠石，瘦如枯藤”，此作应亦是酒后所书。 以李应祯、张弼为“吴门书派”萌芽与酝酿着笔，盖二者书名既彰，为书法变革先行者之一，而李应祯为长洲人，是“吴门书派”前哲，祝允明、文徵明皆从其学书；又张弼虽为松江人，可称“云间书派”代表，然其辞官后，又寓居吴门，文徵明亦从其学诗文。 另有徐有贞、沈周、王鏊、吴宽、宋克等，暂不一一而足。 吴门四家 吴门四家 文徵明、祝允明、陈淳、王宠 明中叶，“吴门书派”渐成为艺坛翘楚。 其中，文徵明、祝允明、王宠、陈淳等并称“吴门四家”，而后辈者，如周天球、文彭、陆师道、王彀祥、居节、彭年等则为中坚，余者如唐寅、徐祯卿等亦名甲海内。 “吴门书派”众人或师友，或姻亲，可谓人才济济，书无所不学，学又无所不精，主风雅百余年。 王世贞亦言“吴中一振，腕指神助，鸾虬奋武，为世珍美，而他方遂绝响矣”。
《沈周文徵明小像册》，局部 此为《沈周文徵明小像册》，册中所绘小像，当是此二位吴门巨擘之标准肖像。 关于吴门一脉，董其昌曾于杜琼《南村别墅图》册中，跋文言及“沈恒吉学画于杜东原（即杜琼），石田（即沈周）先生之画传于恒吉，东原已接陶南村（宗仪），此吴门画派之岷源也。”，后世也多以为此派兴于沈周，成于文徵明。
▲《沈周文徵明小像册》，局部，沈周小像，文嘉 题识 册中，沈周小像，有文嘉录沈周八十岁自嘲诗，题识云“□谓眼差小□谓颐太窄，我自不能知，亦不知其失面目何足□但恐有失险苟且八十年，今与死隔壁。此石田先生自赞也。偶见幼溪所临为录其上。壬戌 （1562年） 腊八日，后学文嘉。” 故宫博物院亦藏沈周画像，其上沈周自题诗，与此相同。文嘉亦言“此石田先生自赞也。偶见幼溪所临为录其上”。 此开另有项元汴“项元汴印、墨林生神游心赏、 项子京家珍藏”以及谢淞洲 “青笠绿蓑斋藏”鉴藏印。谢淞洲，江苏长洲人，字沧湄，号林村。布衣。工书画。精于览古。世宗召至京师，命其鉴别内府所藏书画，留京一载而归。
▲《沈周文徵明小像册》，局部，陈元素跋 后有陈元素长跋，言及沈周家世，皆风雅也。而其则声名之盛，吴中虽市夫竖子，无不知有白石翁者。又丹青超凡入神，虽北苑、巨然、徐熙父子复出，亦弗及也。以及其有经世之才，然不应举业，自筑“有竹居”而怡然自得，与友唱和等。 而文徵明小像，后有薛益小楷书《文先生传》附记：“崇祯七年岁在甲戌仲冬二月长至之辰外从曾孙薛益顿首拜手敬识，时年七十有二。”由此可见，其为文徵明之外从曾孙。外从曾孙即文徵明兄弟外孙所生之子女。
▲《沈周文徵明小像册》，局部，薛益 题跋 薛益，一作薛明益，字虞卿，明江苏苏州人。工书。其小楷被誉为文微明后第一人。 《文先生传》为明代文坛领袖王世贞所作。据周道振《文征明年谱》考证，王世贞《文先生传》原文误将文征明父亲文林的卒年写错，文林去世时文征明已经三十岁，而非十六岁。以至于《明史》、《明史稿》、《无声诗史》以及沈德潜《文待诏祠记》皆沿其误。直至崇祯七年薛益抄写《文先生传》时，始改为“年三十，而温州公以病报”，为得其实（周道振《文征明年谱》卷二P105）。可见此篇楷书其文献性之重要。（节录自林霄《<沈周文徵明小像册>的经历》） 此册中沈周、文徵明二像，皆为明人所绘，极尽写实之能事，而明人所绘文徵明像，此为目前仅见，知其之珍。据册中钤印，“曰藻、兰陵文子收藏、兰陵、 吴门缪氏珍赏”等可知此或应为缪曰藻将沈文二像，合为一册。 另据林霄先生考，毕泷所书藏目扇面左下角，书有“明人画文衡山小像，薛明益书王弇州传赞”乃至此册曾为其所珍藏。
▲毕泷书藏目扇面
▲毕泷书藏目扇面，局部 此后，是册又为张履谦所藏，构“拜文揖沈之斋”于补园，将所收藏的《沈周文徵明小像册》勒石斋壁，补园今已并入拙政园。
▲苏州拙政园“拜文揖沈之斋”壁龛 1976年，张履谦后人携此册在美国密西根大学艺术博物馆“文征明的艺术”展出，此册经多位名家鉴藏，而所绘文沈二像，更是难得，可谓标准像矣。 而祝允明书法独领风骚，以“楷法精湛，草书奔放”著称，尤是狂草被誉为“明朝第一”。王世贞也曾于《艺苑卮言》中评价“天下书法归吾吴，祝京兆允明为最”。
祝允明 梦游莺花洞天记 此祝允明以楷法所书“梦游莺花洞天记”，通篇洋洒，逾千言，形字灵动，富有生气，然法度谨严，可知其行笔时，心情欢畅放达，当是兴之所至。 王穉登曾言：“祝书小楷独能于矩矱绳度中，而具豪纵奔逸意气，如丰肌妃子着霓裳羽衣，在翠盘中舞，而惊鸿游龙自若。”知祝允明楷法笔意锋势不拘一格，看似狂放，实则有规矩法度可循。 文徵明亦曾评祝允明“早岁楷法精谨，实师妇翁，而草法奔放，出于外大父，盖兼二父之美，而自成一家者也”其中“妇翁”即为李应祯，而“外大父”即其外祖父徐有贞，曾担任华盖殿学士。可见其书得益于家学渊源，所获匪浅。 此楷书“梦游莺花洞天记”为其罕见佳作，又为绫本，甚是难得。
▲祝允明 梦游莺花洞天记 据“梦游莺花洞天记”所述，此为其寓宿于故人“一江令公”府邸而作。 “一江令公”即明代知名藏家黄琳，字美之，为世宦人家。上海市博物馆藏有祝允明为其作赋《一江赋》，开篇书有“上骑都尉、锦衣使君黄公休伯，平生志业大而有本。客以一江拟之，寓为别号。” 黄琳官上骑都尉、锦衣卫，可谓权势赫赫，又喜书画，所藏极丰，董其昌曾言其“收藏鉴赏为一时之最”，可考者如《传米芾行书<秋夜>纸本》、《北宋文彦博三帖卷》、南宋康与之《宫使帖》等，与彼时文士，往来无虚日。 其叔黄赐，为司礼监太监、南京内守备，可谓位高权重，此据郑和也曾为守备太监可知。 由于黄琳显赫身份，《一江赋》中，祝允明极尽溢美之词，以滔滔江水，一碧万顷之意象，反衬其功业“大而有本”，为皇帝肱骨之臣，“则有如一江而在天地间也”。
▲祝允明 一江赋 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而“梦游莺花洞天记”中，祝允明寓宿黄府，梦中有两位青衣小童受主人“蓬莱谪仙莺花洞天主人长乐君”之命，请其赴宴。 宴会场面“画屋交启，珠帘徐卷，室内银屏绣幄，代筵肆设，繁彩闹竹，乐具充牣，仙姝女童，二八列侍。”甚是奢靡气派。 而“莺花洞天主人”则“面若满月，气如景风，广颡修髯，玉树亭立，唐帽葛裘。其容飘飘，真拔俗之仙卿也。” 又《一江赋》中，祝允明赞黄琳“骨相应图，眉目如画”，似与梦境中“长乐君”，皆目之为天人。 此外，《客座赘语》有载“黄琳美之元宵宴集富文堂，大呼角伎集乐人赏之。徐子仁、陈大声二公称上客……子仁七十时，于快园丽藻堂开宴，妓女百人，称觞上寿，缠头皆美之者”，其中“徐子仁”为徐霖，“陈大声”为陈铎。 可知黄琳宴请宾客时，声妓作伴，与祝允明梦境“仙姝女童，二八列侍”，也有相似之处。故，依此可推测所谓“梦游莺花洞天记”，即黄琳家宴也。 其余者，则可参考林霄《风流题客 ——吴伟青楼题材画与周边人》、《祝允明与黄琳交游考》二文。 如何良俊《四友斋丛说》有载“（祝允明）其为黄美之作《烟花洞天赋》，倾动一时。大率皆此类也。今刻集已行于世，然文价顿减，终实不可掩也。”知祝允明亦曾为黄琳作《烟花洞天赋》，《怀星堂集》未见载。 此外，笔者考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中有“成化、弘治年，吴中祝枝山、唐六如先后负隽声。饶艳藻，唐有《金粉福地赋》甚丽，惜予未之见；祝先有《烟花洞天赋》，正堪与唐作对，其后又有《风流遁赋》则皆俳语也”。 依沈德符所言，祝允明为黄琳所作《烟花洞天赋》以及其《风流遁赋》与唐寅《金粉福地赋》皆艳丽“狎妓”辞藻，又《梦游莺花洞天记》寓宿黄府，而《烟花洞天赋》当指青楼紫帐，烟花之地。 故，《烟花洞天赋》与《梦游莺花洞天记》应非同一篇。
陈淳 《千字文》局部，共十四开，二十八页
其于花鸟画的承继与革新，有承前启后之功，与徐渭并称“青藤白阳”，享誉至深。文徵明曾叹谓“吾道复举业师耳，渠书、画自有门径，非吾徒也”。 其书法亦是出类拔萃，王世贞有言“枝山书法，白阳书品，墨中飞将军也，当其狂怪怒张，纵横变幻，令观者辟易。”王世懋赞“道复少有逸气，作真、行小书极清雅。晚如李怀琳、杨凝式书，率意纵笔，不妨豪举，而临池尤重其体骨”。 笔者私以为，陈淳书艺，楷书有文氏端庄平和之状，又其性放浪不羁，衰年变法，草书笔势也近于祝允明灵动与天真浪漫。同时，其取法诸家，行书有杨凝式苦涩跌宕之感，亦不乏米芾之秀逸纵横。 此《千字文》以行书写之，结字内敛，点画潇洒，行笔飘逸，牵丝连线，极是率意，如脱缰野马，一发而不可止也。 无怪乎叶恭绰册后跋言“白阳以画名，但其书法出入苏米间，足与文、祝抗衡，似远在百谷、云卿诸公上。” 纸张为宋金粟山藏经纸书，此纸大约造于宋代熙宁至元丰年间（1068—1085），纸坊在苏州承天寺。以此书写，墨色如初，黝泽似漆，又似历经千年沧桑，效果尤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陈淳《草书古诗十九首》卷末，其自题“金粟纸来吴中数十年，为余涂抹者多矣，是卷其可少罪过乎？” 文徵明《漪兰室图卷》引首亦用宋代藏经纸，陈淳则题引首称“宋金粟山藏经纸楮桑合制。” 由此可见，彼时顶级文人以“宋金粟山藏经纸”作书，似有竞呈之势。然毕竟价昂，甚难得之，屠隆《笺谱》亦有言。
王宠 《袁子尚之、文子寿承、毛子九畴过饮作》 王宠虽出身酒肆之家，不过文徵明在与其父王贞交游中，以为王宠“秀颖好修，器业并可观”，甚为欣赏。 及至束发之年，文徵明又以其“意度坦迤和天倪，祥麟一角世所稀”，遂折辈行相互订交，于是王宠名声遂之大噪。 王宠少学于蔡羽，居林屋者三年，既而读书石湖。行楷得晋法，书无所不观。何良俊《四友斋书论》评其书“衡山之后，书法当以王雅宜为第一。盖其书本于大令，兼人品高旷，改神韵超逸，迥出诸人上。” 邢侗亦曾称其：“履吉书元自献之出，疏拓秀媚，亭亭天拔，即祝之奇崛，文之和雅，尚难议雁行。” 此扇面内容为《袁子尚之、文子寿承、毛子九畴过饮作》，书写颖圆锋正，天骨烂然，又姿态横出，用笔亦是醇厚，结构上笔划重叠几无，观之空灵，遒劲萧疏，趣味亦甚为高雅不羁。 “袁子尚之”即谢湖先生袁褧，字尚之，晚耕谢湖上，故以自号。“袁氏六俊”之一。 “文子寿承”即文彭，文徵明长子。 “毛子九畴”应即毛锡畴。明人汪砢玉《珊瑚网卷三十九》有载文徵明题跋“飞云石图”，言“石田先生适至，云此为倪元镇所宝，久在清秘阁中，元镇逝吴时，犹携以自随。后以赠所知遂为钱氏所有，吾乡毛九畴博雅好古，乃从钱氏购归，复索余作图，以便展对云”。 毛珵有子三人，长锡朋，次锡嘏，次锡畴。薛龙春《王宠年谱》中有“据《吴中诸名贤寿文衡山八十诗画册》题诗钤印，知毛九畴即石壁毛锡畴”。 此扇为王宠与袁褧、文彭、毛锡畴饮酒后而作，一气而成，如春云出岫，天矫变化，亦可宝之。 天下法书归吾吴 在文徵明、祝允明、陈淳、王宠等人的影响下，“吴门书派”蔚然壮观，皆是声名远扬名士。 其中，文彭、文嘉二者源于家学，自不必多言，而王穉登、周天球、黄姬水、彭年等亦师亦友，后学接踵，也得益良多，而如娄坚、王问、陈元素等，也深受影响，自此“吴门书派”趋于顶峰。
娄坚 《千字文》局部，共十六开，三十二页 娄坚与唐时升、程嘉燧、李流芳同列名于“嘉定四先生”，其书法妙绝天下，尺书寸简，人争传购。 钱谦益曾赞谓其“衣冠修然，容止整暇，书法妙天下。风日晴美，笔墨精良，方欣然染翰，不受促迫。与唐叔达、程孟阳为练川三老，暇日整巾，拂撰杖履，连袂笑谈，风流弘长，与之游处者，咸以为先民故老，不知其为今人也。” 此其所书《千字文》款识“万历岁辛亥清明书于敬庵，非印，印字草帖多作芒，而芒字草又类荒，今仍之。坚识。”知作于1611年清明时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其同年六月所作《行书五言古诗卷》。 青年时，娄坚获交王世贞、王锡爵等文坛前哲，又私淑归有光弟子，遍习其论，于明季“嘉定文派”中学古有成，是承前启后人物。 此“千字文”点画荦荦分明，章法取敛结之势，布局洒脱，可谓远超时俗矣。上海博物馆藏有其《草书杜诗十首》册页，朵云轩旧藏其《草书杜诗》、故宫博物院藏其《行书旧作诗》，可作参考。 款识中“非印，印字草帖多作芒，而芒字草又类荒，今仍之。”所言为草书书写习惯，此亦可知娄坚对于书艺用功之深。 超越与引领 鼎盛之后，往往意味着式微。 “吴门书派”在以“吴门四家”为核心后，书脉继美者多，然流亦渐滥。莫廷韩即曾言“祝、文、王诸公而下，吴氏皆文氏一笔书”。 翁方纲也说“予又藏吴中皇甫兄弟杂文写稿，虽涂抹草草，亦皆是长洲楷法之体，盖尔臼吴门书派，上下百年间，大率如此。”由此可见，一味习摹，未有创新，书坛又渐趋于单调，千人一字，江河日下。 不过，在“吴门书派”风靡之时，仍有部分书家，持以复古为宗，不受吴门洪流左右，如丰坊、陆深、王世懋等。
丰坊 中峰祖师行脚歌
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其《各体书诀册》，个中楷、章草、篆、隶、草、狂草六体皆有，凡一百零七行，每行字数不一，计千余字，可窥知一二。 此行书“中峰祖师行脚歌”法度谨严，笔酣墨足，深得古意，而神韵亦是不乏。王世贞也说“其书自古钟鼎籀篆及小楷、行草，凡十馀种，种各有法”。 裱边杨臣彬亦跋言“但其作品传世稀少。此行书中峰祖师行脚歌，深得二王神髓，结法严谨，行笔自然流畅。” 此外，丰坊著有《书诀》和《童学书程》等书论。 而明末时期，由于政治矛盾日益尖锐，原先之书法秩序开始瓦解，书法变革也愈为浓烈，尤是董其昌、陈继儒、黄道周、张瑞图等人继起，同“吴门书派”与并驰骋，后又超越，渐为主流。
董其昌 《道德经》局部 私以为，以董其昌、陈继儒、莫是龙等人为代表之“云间书派”对“吴门书派”冲击尤甚，而后清初，康熙推崇董其昌书，则“香光始一变，国朝竞学董”。 事实上，董其昌素有超越古人之心，而“吴门书派”以赵孟頫而上，溯源晋唐，文敏公自然颇有门户之见。 如其所言“赵吴兴受病处者，自余始发其膏肓，在守法不变耳。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入晋、唐门室也。”即可知董其昌以赵孟頫不入“晋唐门室”之说，对“吴门书派”发声挑战。
▲董其昌 道德经 局部 相较于“吴门书派”，“云间书派”也曾享誉朝野，如陆深所言“国初书法，吾松尝甲天下”。而董其昌又云“吾松书自陆机、陆云，创于右军之前，以后遂不复继响。”则将“松江书派”遥追至西晋陆机、陆云，更在“右军”王羲之前。 其并言“以空疏无实际，故余书则并去诸君子而自快，不欲争也，以待知书者品之。”则是“以不争而诸人莫能与之争”的故作姿态。 此后，书坛亦在董其昌引领下，“松江书派”也绵延数辈，法之则众矣。是作董其昌草书《道德经》，行云流水般，笔墨飞动，纵心奔放，线条虽细，却圆润挺拔，疏朗自然，骨力雄健，而又不失淡雅清新之美，佳作也。 结语 此文，笔者试以“三吴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书法”展览脉络，浅述明季书坛，自“吴门书派”萌芽，而后“文氏一笔书”成为主流，影响至深。然书法的发展革新，又必是“超越与引领”的过程，如董其昌为首的“松江书派”取而代之，又绵延百载。 然而，无论“吴门书派”与“云间书派”，俱属三吴之地，足可知江南文人之荟萃，灿若星河也。
▲展览现场 “三吴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书法”，计有93件展品，完整呈现以“吴门书派”为中心的明代江南书法变迁发展过程，篇幅所限，无法俱足，届时方家可莅往浙江大学艺博馆，一窥究竟。
文徵明 《友梅图及中秋诗》
宋克 《贤者帖》
宋克 《贤者帖》，局部
徐有贞 《水龙吟》
刘珏 《草书歌行卷》
陆深 《白雁诗册》（十八开选四，含题跋） 另附展品目录： 第一單元 ▼ 1 宋克 送陸治中之杭州序 2 沈藻 舞鶴賦 3 張駿 思補堂詩 4 張駿 桂宮仙 5 張弼 聯句詩 6 邵珪 赤壁賦 7 劉玨 李白草書歌行 8 徐有貞 水龍吟詞 9 王鏊 秋晚白蓮詩 10 吳寬 致王鏊札 11 明人 沈周像 12 沈周 致唐寅札 13 沈周 九段錦 14 沈周 為朱存理作設色山水 15 李應楨 致沈周札 16 李應楨、屠滽、王鏊查氏碑銘 17 桑悅 見庵賦 18 邵寶 謁子產祠 19 陳鑑、陸深、徐有貞等三吳墨妙 20 李應禎 致劉昌札 ▼ 第二單元 21 祝允明 述行言情詩 22 祝允明 黃庭經 23 祝允明 致王觀五札 24 祝允明 般若波蜜多心經 25 祝允明 夢游鶯花洞天記 26 祝允明 北邙行 27 佚名 文徵明像 28 文徵明 友梅圖及中秋詩 29 文徵明 雲山圖及自作詩 30 文徵明 致顧璘札 31 文徵明 題方從義山水 32 文徵明 蒲澗圖及蒲澗記 33 文徵明、文彭 跋吳鎮墨竹 34 陳淳 牡丹詩 35 陳淳 山前曉景圖及自作詩 36 陳淳 千字文 37 陳淳 赤壁賦 38 陳淳 夜雪與葛閑月對酌 39 陳淳 五言詩 40 王寵 詩札四通 41 王寵 少陵廿五絕句 42 王寵 近作三首 43 王寵 袁子尚之、文子壽承、毛子九疇過飲作 ▼ 第三單元 44蔡羽 詠夜詩冊 45唐寅 致吳爟札 46明人 題雲丘圖 47 許宗魯 致汪若水六札 48 文彭 王恭人墓志銘（拓本） 49 文彭 致朱朗札 50 朱朗、陸治 贈石居山水 51 文嘉 致項元汴札 52 文嘉 李白五言詩二十八首 53 文嘉 江南春及周天球 和倪雲林先生江南春詞二首 54 彭年 閒居賦及歸田賦 55 黃姬水 自作詩 56 吳應卯 唐詩三首 57 王問 春夢感詠 58 王問 詩帖 59 王穉登 致屠隆七札 60 王穉登 信札 61 王穉登 長安春雪曲 62 陳元素 九歌二章 63 申時行 自作七律詩 64 陸士仁 七律詩 65 明人 書札 66 婁堅 千字文 67 歸昌世 王建宮詞十三首 68 歸莊 奉送錢希翁老師序 69 歸莊 致葉方恒札 70 侯峒曾 贈錢謙益自作詩 ▼ 第四單元 71 陸深 白雁詩 72 莫是龍 致汪道貫五札 73 莫是龍 致雅老大詞宗札 74 莫是龍 致某人札 75 董其昌 自書詩 76 董其昌 仿黃公望天池石壁圖 77 董其昌 松風流水圖 78 董其昌 道德經 79 董其昌 信札 80 董其昌 樂志論及雜臨 81 董其昌 臨歐、米帖 82 趙左 山水 83 陳繼儒 致董其昌札 84 陳繼儒 遊仙詩 85 陸應陽 五律詩 86 李待問 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作 87 豐坊 中峰祖師行腳歌 88 豐坊 古今體詩錄呈喬庵先生 89 豐坊 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 90 陳鶴 題羅洪先贈汪尚寧序 91 項元汴 致范大澈札 92 詹景鳳 致汪徽札 93 詹景鳳 樂府詩 参考资料： 林霄：《风流题客 ——吴伟青楼题材画与周边人》 ▲ 同古堂坚持原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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