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岩井俊二的《情书》1999年曾被国内引进，拷贝不多，放映规模很小，只有部分省会以上城市观众有机会观看。这次重映就像等了很久的约会，5月20日当天就看了，心底不免感慨流光易逝，在社交平台发了一条消息： “最早看《情书》是在十多年前DVD刚刚流行的时候，拿电脑光驱放的，几年前又下载了蓝光版，这两天在电影院的大银幕上重温依然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暗恋”这个暧昧、隐晦又似乎心照不宣的情感，是日本电影最拿手的题材之一，80年代的中学暗恋情愫、90年代的笔友往来，青春如寄，爱如雪影，生死契阔，恍如昨天，岩井俊二拍得清新哀感、惆怅唯美，无出其右。1995年的电影，26年时间考验，古典的恋情还将流传下去，两个藤井树的眉眼之间铺满爱意与柔情，青春不死，永远的爱人。就好看、好听、动人这个要素而言，《情书》打100分没问题，光线、明度、影调、色彩，尽显氤氲之美，胶片电影修复画质就是比数字电影舒服。岩井俊二的电影可以分为，有筱田升摄影的，没有筱田升摄影的，有丽美（Remedios）配乐的，没有丽美配乐的。《情书》筱田升、丽美集齐，纯净美好雪樱一般通体透明，每次观看眼睛、耳朵都被打开。筱田升已英年早逝，逆光摄影美学几乎没有传人；丽美在和岩井俊二合作《情书》《烟花》《无名地带》《梦旅人》《爱的捆绑》之后，也愈发低调，鲜有涉及电影配乐；岩井俊二自己也过了创作高峰，只剩苍白无奈和自我重复；看《情书》也像是怀念他们写给电影的情书。” 没想到应者不少，一些身在小城镇的朋友表示，当地没有排片，想来昆明温习昔日感动，我劝他们趁早，不然下线很快。他们都已年纪不小却还惦记青春往事，容易被纯爱打动。 岩井俊二估计是在中国青少年里知名度最高的日本导演之一，《花与爱丽丝》《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燕尾蝶》《情书》《梦旅人》这些片子不但让中国影迷喜欢上了苍井优、中山美穗、伊藤步、松隆子等主演，电影也被他们捧为青春片神作。  十多年前，我在一个日本电影QQ群潜水，大家迷大师巨作，挖掘邪典冷门，推荐电影资料，一派热火朝天，岩井俊二基本不在讨论范畴，内心略有排斥，觉得他的电影是拍给中学生看的。 后来升学的，升职的，出国的，结婚生子的，日本电影群自动解散。也是这时，我看到国内出版的岩井俊二电影随笔《垃圾筐电影院》，文笔好，感情真切，他怎么爱上电影，怎么拍电影，拍电影需要什么，全在里面，在公交车上一本书就快读完了。回到家就一部部地补全他的片子，短片，长片，能找到的就看。 《垃圾筐电影院》是1996年到1997年，岩井俊二给《达·芬奇》杂志“垃圾筐电影院”专栏发表的文章集萃而成的单行本。细碎地讲述了一个小影迷成长为大导演的一些趣事，文字和电影一样娴熟从容，富有青春散场感情犹在的特殊温度。 岩井俊二的电影，不仅纯净、美好，也带着成长的残酷绝望与扭曲死亡，以及一些黑色趣味，很多片子中国大陆可能不会引进，比如《梦旅人》《燕尾蝶》《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等，《情书》是最普及最适宜被大众理解和观看的，没有任何可删减的地方。 很多年轻人喜欢岩井俊二的电影，我想是因为他们既被岩井俊二电影独特精致的青春情绪打动，也被那些残酷扭曲的主角感染，才会如此痴迷。 关于东方式的暗恋，没有比岩井俊二拍得更好的导演了，《情书》之外，我看了无数遍的《四月物语》也是讲极致的暗恋，简单干净，洋溢鲜嫩相思和少女之美，冷清孤独背后对纯爱的憧憬。 《四月物语》的暗恋，从故乡的冬天开始，在春天的异乡纠结，春风春雨春樱，一尘不染，少女的目光流转之间，心底有无数头小鹿在乱撞。松隆子的大好年纪，情窦初开的日子，好像是永远的四月，开满不败的樱花，回来的路上和风细雨沁人心脾；筱田升的摄影在逆光里拍出了青绿鹅黄和懵懵懂懂。 再说说《垃圾筐电影院》这本小书，写字的岩井俊二，也用文字呈现了纯粹的个人审美，七、八万字轻松读完，很多70、80后读完会有一些小感触。 岩井俊二写到了70年代的童年，每个周末守在电视机前等待一档叫“周日外国影院”的节目，上面会播放很多美国老电影，其中的吸血鬼片总是让他又怕又想看。这很像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孩子的经历，我也想起儿时周末守在电视机旁，等杨澜、赵忠祥主持的“正大综艺”之后，“正大剧场”播出的片子，常常有《超人》《侏罗纪公园》《回到未来》等外国电影。 这本小书可当成岩井俊二的半个传记来看，专栏文章写到这种随意，真挚，好读，动人，信手拈来，意犹未尽，才气和心境非一般人能模仿，确实需要才华和感情。有趣的是，这些稿子都是他在片场一边拍电影，一边抽空写下的，简单却不敷衍，很多都是急救章却从容不迫。 这本书还有一个地方最吸引我，在每篇专栏文字后面，岩井俊二还像写日记一样，为每篇文章补写了后记。讲叙在写这篇文章时发生的事情，自己的工作状态，电影拍摄的情况，深入浅出的工序和理论，犹如画龙点睛，又好似一道针对影迷的佳肴，味道奇妙。 岩井俊二的黄金时代在1990年代初到21世纪初，从1991年的短片《不知名的孩子》，到2004年的《花与爱丽丝》，前后十年上下。《不知名的孩子》已有导演的独特审美，应该是岩井俊二严格意义上的第一部短片，日式奇幻和诡异，讲的是上班族的中年危机和家庭恐惧，不存在女儿带着他逃离苦闷和不被待见的家庭。 很多人对《花与爱丽丝》念念不忘，大概是因为片子出现的时段，正值80后的青少年时期，苍井优、铃木杏、郭智博三个80后主演也正是青春逼人，接近于80后影迷的中学生活。在苦闷的生活背后，接通缤纷的互联网，遇见这样一部神奇的电影，每个青少年在内心深处都会有自己的酸涩体味吧，且我们国内无法拍出这样的片子，成为经典亦是必然。 才接触岩井俊二时，以为导演是70后生人，后面才注意到他生于1963年，80年代进入电视圈，并研习电影，真正实践从90年代开始，他的经典佳作都是在30至40岁之间完成。时间无痕，电影有爱，如今岩井俊二已年近六旬，青春对他来说早已远去，这些年他的《你好之华》《吸血鬼》《瑞普·凡·温克尔的新娘》等作品参差不齐，不算差，但不能和从前同日而语，即便作为会拍电影、写小说、做音乐的全才，面对时间流逝大概也是无能为力。 就像我们熟悉的北野武、是枝裕和、黑泽清这些导演，在平成年代（1989年—2019年）渐成风格，奠定国际地位一样，岩井俊二走的不是文艺大师的路线，但是在平成年代也是硕果累累，影响了一代影迷的青春。此刻，他正在身处的令和年代，网络发达无阻，世界却变得萎靡不前，孩子们成长沟通的环境，心里在乎的东西似乎也变了，再也不会有岩井俊二式的美与残酷的青春片，以及嗷嗷待哺的影迷。 岩井俊二说过，“青春就是那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日子，虽然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但真挚的感悟没有磨灭。生命是短暂的，而爱情是永恒的。”他的电影让我们想象中的青春得以绵延和永恒，在爱与伤感、梦与残酷互相交织的边沿，开辟一条迷人的花园小径，让那些长不大的人流连忘返。  春风十里，不如你。 书影音，见真心， 花十分钟时光倒流，读一篇小文春风不留。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