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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荐读|《〈论语〉人物列传》之陈(田)文子

 胖胖老师图书馆 2021-06-06

《论语·公冶长》:“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张又问:)'崔子弑其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春秋中期齐国发生崔氏之乱,国内政局混乱,人人自危,陈文子舍弃家业,出逃他邦,如遇他邦无道,则再次出逃,孔子许之以“清”。“清”与“浊”相对,引申为干净、洁净之义,孔子以“清”来赞许陈文子为人清廉、干净,不与道德败坏的小人同流合污,这样的评价是非常难得的。

陈文子,妫姓,陈氏(“陈”同“田”,亦称“田氏”),名须无,谥号为文,故称陈文子,春秋时期齐国大夫。陈文子的生卒年不详,他在齐国的活动年代大约迟于崔杼,早于晏婴,大体在齐灵公、庄公、景公当政时期。陈氏原本是陈国公族,陈文子的四世祖陈完为陈厉公之子,后来他在陈国竞争君位失利,逃到齐国避难。齐国当时是齐桓公当政,齐桓公打算封他为国卿,他推辞道:“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慧也,不敢当高位。”于是齐桓公便让他当工正,掌管百工事务,位列上大夫。齐懿公时期,公见陈完贤,意欲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占卜得辞曰:“是谓凤凰于蜚,和鸣锵锵。有妫(陈)之后,将育于姜(齐)。五世而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于京。”意思是说陈氏日后将会在齐国发迹,取代姜氏。“五世”是指陈文之子陈无宇。后来陈无宇果然在剪除庆封集团势力后,成为执掌齐国军国大权的正卿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现了陈氏在齐国的“五世其昌”。其实陈氏从一世到五世的发展过程中,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应该是四世陈文子,他在齐国复杂多变的政治斗争中苦心经营,步步进取,规避风险,顺势而为,使得陈氏集团势力不断壮大,最终从众多政治派别中脱颖而出,为“田氏代齐”的政权嬗变奠定了基础。

史书中关于陈文子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左传·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0年)。其实此前十几年,在《左传·襄公六年》中就有关于其子陈无宇的记载:齐侯灭莱后,“陈无宇献莱宗器于襄宫。”可见陈文子此前已参政多年,在诸大夫中享有较高的威望与声誉,只因他平时为人谦和,处事平庸,因而史书对他鲜有记载。

《左传·襄公二十二年》所载之事是晋国大夫栾盈在国内作乱,出奔齐国,齐庄公却把他奉为座上宾,晏婴和陈文子都觉得不妥,因为晋、齐两国此前曾有约定,不得收容叛国者,而且当时晋强齐弱,以小国事大国,关键在于“忠信笃敬”,如果小国失信于大国,必将招致灾祸,于是他们竭力劝谏齐庄公,然而齐庄公却没有听取他们的意见。次年,齐庄公又安排人帮助栾盈悄悄潜回晋国,发动叛乱,妄图篡权。不过栾盈的叛乱很快就被平息了,栾盈被晋军围困在其食邑曲沃。齐庄公见晋国发生内乱,企图借机发兵攻伐晋国,当时崔杼为齐国辅政大臣,他劝谏齐庄公千万不可贸然行动,他说:“从实力上来说,晋国明显强于齐国,齐国难以取胜;从道义上来说,乘人之危,兴兵攻伐是不道德的,日后'必受其咎’。”然而齐庄公此时已利令智昏,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谏意见。崔杼从齐庄公那里出来后,陈文子见到他问道:“齐君一意独行,你打算采取什么应对措施呢?”崔杼说:“乘人之危,挑衅盟主(晋国),这不仅不符合道义,也极其愚蠢!但事已至此,你们也别费心劝谏齐君了,各人好自为之吧,如果真有危难,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后来陈文子私下对人说:“崔杼日后将不得好死!他身为国卿,对于国君的不义行为,不能全力制止,这是陷国君于不义。更有甚者,他四处宣扬齐君的愚蠢和固执,以此来抬高自己的地位,彰显自己的明智,这是大大的不忠!”

齐庄公不听劝谏,率兵攻伐晋国,果然无功而返。不久晋军攻克曲沃,尽诛栾氏。齐庄公担心晋国对齐国实施报复,便派人与楚国联系,希望与楚国结成同盟,共同对抗晋国。第二年,楚国派使者遽启彊出使齐国,恰好齐国正在举行祭社活动,齐庄公便邀遽启彊共同观礼,向其展示齐国的军武装备和战阵演练。陈文子听说此事后连连叹息道:“军武装备与战阵演练是国家的核心机密,随便向他国使者展示呢,今后在战场上怎么能立于不败之地?这真是愚蠢之极!如今诸侯各国无不虎视眈眈,蠢蠢欲动,齐国如果不严加防备,以后肯定会受到他国(楚国)的侵略!”

陈文子对于齐国前途的担忧在齐国引起许多有识之士的共鸣,但是他并没有利用个人的影响力把这些人集聚起来,形成一股共同的力量。他对当时的形势有着冷静的判断:齐庄公头脑简单,见利忘义,刚愎自用,寡恩薄义,这样的国君是难当大任的。国卿庆(封)、崔(杼)二氏为臣不忠,为人不义,品行低劣,凶残暴戾,这样的国卿也是难以长久维持的。反观陈氏家族,力量单薄,羽翼未丰,况且不是齐国公室,寄人篱下,一举一动都会遭人猜忌。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能够保全自己的清誉与性命已实属不易,若想凭一己之力改变齐国的颓势,则是极不明智的,因此他最终选择了韬光养晦,静观时变,即便表达反对意见,自己也不直接出面,说话点到为止,绝不招惹是非。

齐庄公伐晋后三年(公元前547年),齐、晋两国之间的矛盾尚未化解,齐国国内却发生了崔氏之乱,执政国卿崔杼弑杀齐庄公。崔氏之乱,从表面上看,是因齐庄公与崔氏之妻东郭姜私通引起的,但实际反映上的是齐国“公室”(奴隶主贵族)与“私家”(新兴阶层)之间的矛盾已经极其尖锐,无法化解。其实陈文子对于统治集团内部的这种深层次矛盾早有洞悉,当初崔杼迎娶东郭姜时曾请人演卦卜问凶吉,遇“困”(“坎”下“兑”上)之“大过”(“巽”下“兑”上),卜筮者因为怕得罪崔杼,都说是吉兆。后来有人将此卦演示给陈文子看,陈文子说:“夫从风(坎为中男,故曰夫。变而为巽,故曰从风),风陨,妻不可娶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济也。据于蒺藜,所恃伤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无所归也。”他认为此卦极为凶险,如果崔杼一定要娶东郭氏,日后必将引起宫中内乱,妻死子亡,自己也入无所归。两年后陈文子的预测得到了印证:崔氏家族内部果然发生权力之争,父子反目,兄弟倪墙,崔杼最终也落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崔氏之乱后,齐国新立齐景公,崔、庆二氏当政。齐侯此时只是一个傀儡,真正掌握齐国军政大权的是崔杼。崔杼性情暴戾,手段残忍,他纵容身边的东郭偃、棠无咎等奸佞小人为非作歹,滥杀无辜,迫使齐群公子和贤大夫纷纷出逃别国。陈文子大概也是在这段时间出逃避难的,不过他离开齐国的时间并不长,也许正如《论语》中所说的那样,他每到一个国家都发现当政者“犹吾大夫崔子也”,因此又返回齐国了。

陈文子返回齐国不久,恰逢诸侯各国筹备召开弭兵大会(公元前545年)。会前,宋国大夫向戌四处游说,晋、楚两个大国已同意参加会盟,齐国却因齐景公新立,意欲推辞,陈文子劝谏道:“晋、楚两个盟主国都同意参会,齐国怎么能推辞呢?何况此次大会的主题是'弭兵’,如果齐国不参加,这无疑是将齐国百姓推向战争的渊薮!”陈文子从维护齐国长治久安的大局出发,分析透彻,入情入理,齐景公不得不听从他的建议,后来委派他与国卿庆封为全权特使参加了宋国的弭兵大会。

崔杼多行不义必自毙,诸侯弭兵大会后不久,崔氏家族内部发生内讧,崔氏诸子被伺机已久的庆封杀死,崔杼和东郭姜也自缢身亡。至此,齐国军国大权完全落入庆封的掌控之中。

齐国自齐桓公完成“春秋初霸”以后,几十年间国内政局一直动荡不安,“公室”权威已经荡然无存,那些有权势的“私家”也在权力争斗中损失惨重,大伤元气,唯有庆氏一族得以保全势力,独揽大权。庆封荒淫无道,生活奢靡,好田猎,嗜酒色,他执政后干脆把军国务事交给儿子庆舍去打理,自己则搬到属大夫卢蒲嫳家里整日饮酒作乐,骄淫放纵。庆封擅权专政激起了齐国上下的不满,各种反对势力正在悄悄聚集:齐景公不愿当傀儡,对庆封擅权心怀愤恨;齐惠公之孙高趸(字子尾)、栾灶(字子雅)等人因庆封手下人克扣公室膳食标准而心怀不满;庆封属大夫卢蒲嫳因庆封与自己妻子私通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一方面秘密召回许多流亡在外齐国公族成员,另一方面又把自己的弟弟卢蒲癸安插在庆舍身边当贴身卫士。卢蒲癸因威猛有力而得到庆舍重用,庆舍不顾同姓不同婚的礼俗,把自己女儿嫁给卢蒲癸,卢蒲癸因此而遭到众人的奚落,于是他便与同伴王何密谋反叛。陈文子此时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但他对齐国的政局变化洞若观火,他认为陈氏集团接管齐国政权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就问其子陈无宇道:“祸乱马上就要来临,我们陈氏能有所得吗?”陈无宇答道:“我们能得到的东西恐怕不仅仅是经济方面的吧。”陈氏父子达成共识后,陈文子一方面告诫其子在乱局中要谨慎从事,要与庆封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在暗中联络各方力量,形成共识,伺机发起行动,清君之侧。

是年秋八月,庆封率族人到东莱田猎,陈无宇同行。陈无宇向父亲辞行,陈文子说:“庆氏即将大祸临头,此时你与其同行,恐怕会受到牵连,你为什么不推辞呢?”陈无宇说:“我若推辞,反而会引起庆封怀疑,不如中途你找一个借口把我招回来。”待陈无宇随庆封出发后,陈文子立即派人与齐景公通气,商定乘庆封不在都城临淄之机向庆氏发起攻击,时间就定在秋祭这一天。陈文子估算庆封等人到达东莱后,又派人捎信给陈无宇:“无宇之母疾病,请归。”陈无宇假戏真做,痛哭流涕,庆封只好让他赶回都城临淄。陈无宇脱身以后,一路上拆毁桥梁,毁坏渡船,阻止庆封返回都城。

齐国秋祭这一天,齐景公与诸大夫齐集太庙,庆舍主持祭事,庆氏族人在祭祀中分别担任不同的角色。其实齐国诸大夫密谋之事,庆氏已有所觉察,庆封身边人曾劝他赶快返回都城临淄,调集力量,加强防备,这样局面尚可控制,但他妄自尊大,置若罔闻。庆舍自恃孔武有力,秋祭现场有庆氏家族甲兵环守太庙,自己身边又有卢蒲癸、王何贴身执戈警卫,而子雅、子尾等群公子都是无勇无谋的花花公子,诸大夫也如同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于是就放松了警惕。秋祭开始后,陈文子指使陈氏和鲍氏的戏班子在太庙附近的鱼里演戏,吸引庆氏家族甲兵去喝酒观戏,放松了警戒。此时栾(子雅)、高(子尾)、陈(须无)、鲍(鲍叔牙)四族家兵在陈文子的统一指挥下蜂拥而出,一举把环守在太庙四周的庆氏家族甲兵全部制服。同时,太庙里以子尾敲击门扉三声为号,卢蒲癸一跃而起,用剑从背后刺向庆舍,接着王何又用短戈打击庆舍,庆舍虽奋力反抗,但终因寡不敌众,被乱剑刺死。齐景公见庆氏已被栾、高、陈、鲍四族联手剿灭,不知他们是否还会加害自己,心中恐惧,意欲奔逃,陈文子赶忙安抚他道:“我们诛灭庆氏,就是为了请君之侧,还权于君。”说完,他脱下身上的甲胄,换上朝服,亲自护送齐景公返回宫中。

庆封得知庆氏之祸后,立即率人返回都城,攻打临淄城门,然而此时栾、高、陈、鲍四族打着齐景公的旗号号召国人奋力抵抗,庆封久攻不下,只好仓皇出奔吴国。

庆氏集团被剪除后,齐景公命栾、高、陈、鲍四族为正卿,高趸、栾灶为政,将崔杼、庆封的家产悉数分给诸大夫,诸大夫各有所得,只有陈无宇一无所取,国人无不称颂。陈文子完成了陈氏“五世而昌”的历史使命后便致仕返乡,由陈无宇出任正卿。

历史有时看起来像是由一系列偶然事件串连而成的,但细细寻绎就可以发现,所有偶然都是寓于必然之中的,所谓“必然”就是历史发展的总体趋势和规律。春秋时期,历史发展的总体趋势和规律是周王室已经名存实亡,必将淘汰,而各诸侯国内部“公室”与“私家”的矛盾日益尖锐,斗争愈加激烈,“私家”在经济上逐渐占据优势后,必将在政治上取代“公家”。对于齐国陈氏而言,一语成谶:“八世之后,莫之于京。”

参考资料:

一、《左传》襄公六年、襄公二十二年、襄公二十三年、襄公二十四年、襄公二十五年、襄公二十七、襄公二十八年。

二、《史记》齐太公世家、田敬仲完世家。

书籍简介:

卞朝宁编著的这本《论语人物评传》把《论语》里的所有历史人物从书中剥离出来,结合《左传》、《国语》、《尚书》、《史记》等史书以及《孟子》、《庄子》、《墨子》、《荀子》、《韩非子》、《淮南子》等诸子书中的有关记载,把他们作为一个独立的历史人物(而不是《论语》中的“一句话”人物)进行系统研究,每个人物有“传”有“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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