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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学《北冥有鱼》之前，我特意站在教室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油桐树。学生被我奇怪的举动所吸引，有孩子问我，老师，你在做什么？ 我答，我在学庄子，看花开，也看花落。 《北冥有鱼》这篇古文不好上，太玄了。教材选入的只是《庄子》内篇中《逍遥游》的一部分。所以我总觉得课文要表达的主旨没有讲完，然而后半部分却已是被选入高中语文教材里头了。学生的学力是有限的，而我毕竟还是把《北冥有鱼》的后半部分内容讲义发给学生了。 为什么这么做？我看了教参，教参上说文章的主旨，“揭示万物之间都是有所凭借的”，然而这个主旨却在文章里没有明说，但在后半部分内容里，庄子说了句“有所待者”。所以我觉得在教学设计上，是存在局限性的。死用教参，不如不用。 在解读文本的过程中，我发现庄子要表达的，绝不是教参里的阐述。这涉及到哲学的命题，可真难为我了。我想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学生的思想逐渐成熟，能够客观认识世界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懂得《庄子》。 这个过程也许会很漫长，是等花开，也是等花落。 在《北冥有鱼》里，庄子提出了一个“大”的概念，“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原来生命的形态可以是如此的广大，它几乎超出我们所能想象的范围。我问孩子，地球上最大的陆生动物是什么？大象。海洋里最大的动物是什么？蓝鲸。学生都能说出口，但他们所谓的大象和蓝鲸，也许只是生物课本上的插图。 我记得春节假期和女友去长沙动物园，看大象。我才发觉，以前图片上的直观感轰然倒塌，大象确实是庞大的，它给人一种颤栗感，让你的每个毛孔都扩张起来。当它的轮廓被拍成照片后，反而被缩小了，那种体感也随即消失，我们是无法有真实感受的。更不用说在深海里，遇到蓝鲸了。 所以，当我们在学到鲲、鹏的时候，我们无法拥有具体的感知。只好在一点，文字并不具备图像的直观，它可以给思维广度。学生描摹鲲鹏，他们的鲲鹏可能会是一座岛屿般，那样宏大。这又让我想起，以前沉迷的一款网游里出现过阿拉德大陆，它就是驮在一条鲸鱼的脊背上。 我又给学生分享一个故事，我说我在读《射雕英雄传》的时候，读到郭靖和黄蓉去铁掌峰盗武穆遗书，那只雕是怎么带着他们离开的呢？我一直都搞不清楚，而我现在才明白，大雕是很大啊，可以载人。 这些都是生命形态的巨大的存在。在人们的认识里，超出了常理。世界上真的有鲲鹏吗？没有。古人对生命巨大的幻想，基于他们对自身渺小的认知。 在《北冥有鱼》里，亦有渺小的存在。野马也，尘埃也，这些是渺小，蜩和学鸠也是渺小。也许徙于南冥的鹏，抟扶摇而上九万里风斯在下的时候，地面上的那只蜩和学鸠，曾经仰望过。 蜩和学鸠这种渺小的生物，不明白鹏为什么要飞六个月飞到南冥。他们的飞行高不过仞，逾不过树，即便乘风，也飞不到很高，就会落到地面上。同样的，鹏也无法理解蜩和学鸠，在鹏的眼里他们只是一粒尘埃。 于是乎，在生命的巨大与微小之间有着一层深深的隔阂，这是庄子的哀伤。他感叹：“天色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我突然明白庄子客观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在《北冥有鱼》的后半部分里，我和孩子们一起读到了：“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时，我们才有了顿悟，在生命的巨大与微小面前，是两者存在的局限。或者说，是限制吧。 鲲虽大，无江河可纳；蜩和学鸠虽小，只系于一丘。在两种生命的形态面前，都有各自无法企及的领域，这种局限天然产生。 正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样一个短促的生命，不知有晨昏，不知晦朔，生命匆匆。这样一个幽微的生命，只经历过一个夏天，又怎么理解四季更迭。 我问孩子，鲲鹏为何要从北冥飞向南冥？孩子们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始讨论。孩子说，是生物的迁徙，是乘天地之正。 但我立刻突然意识到，我们很少能够看到自己的有限。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太多余了。电影《艋舺》里说：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我们原来都只是草。 鲲鹏飞往南冥，是自然之性。我为什么还给孩子们强加解释呢，我错了。庄子想要说的，大概就是尊重个体的个性自然吧。也因为如此，人生才是充满局限性的。 我一直把庄子的思想当作一种生活的美学，返璞归真，道法自然。然而在课堂上，我不可能将这些对学生讲，一讲“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学生就会理解成不要学习了，老师也不要讲授知识了。 的确，庄子的道家学派不仅不怎么教别人学习，甚至都不怎么提倡学习。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这句话是说:“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太危险了。” 但是，庄子的这种观点，揭示的却是个体现实与理想，自由与必然的矛盾，表达的是人们面对不合理的现实社会和残酷的自然而发出的无奈与无力的消极抗争，一如现在的“躺平主义”。 社会越文明，越进步，距离道家理想状态就愈遥远。于是，我想该如何像孩子们阐述这些“哲学”呢？我还是来谈美吧，是世有大美而不言里的美。 我看夕阳，看云彩，也听风听雨。孩子们总叫我去拍晚霞，其实我很久不拍了，最美的霞光都藏在了他们眼底。我伫立走廊，站在他们的窗户外面看月亮，他们一起抬头。我夜捉萤火虫，结果第二天给他们的，只有瓶子里的虫尸。 我总说这就是生命的一场美学和修行，在我们相处的每一个日子里，我们像蜩和学鸠一样仰望过天地，也像鲲鹏一样俯视过苍生。我们要学会承认自己的有限性，但仍然要对人生和未来，充满各种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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