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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书有益)五保老人之死——谁会在意那些底层生命的最后尊严

 启书有益 2021-06-19

总有一些惊喜,等着你

五保老人之死——谁会在意那些底层生命的最后尊严

那个冬日的上午,卫生院长打来电话求助:“土坟嘴村有人送来一位五保老人,严重烧伤,我们这无能力医治,需要马上转院。你赶紧带人过来看一下。”

我马上通知民政所长、驻片领导和驻村干部,火速跑步到现场。村干部早已随车到达。四个干部,无不灰头土脸、衣衫不整。

这位五保老人是村支书侄儿的新车送过来的,他正好回家看望父亲,遇到这场意外,拗不过叔爷的面子,也顾不上新车的忌讳,将老人放在后座,用一床棉被包裹。

我打开被子一看,吓得赶紧盖了回去。老人的双小腿骨头已经外露,皮肉散脱,散发着浓厚的烧肉味道,还夹杂有浓烈的酒味。老人眼里噙着泪水,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院长说:“这个烧伤十分严重,随时可能死亡,抢救意义不大。通知家属亲友料理后事吧。”

我看了一眼四位村干部:“怎么搞?”村书记说:“好歹是条人命,还是要抢救下,尽人事、听天命。”其余几位也表示赞同。

镇上医院是没有救护车的,转运老人的重任,又落在村书记侄儿身上。小伙子面有难色:“我回来给父亲过生,中午还有客人。”村书记打断他说:“你去送下,招待客人的事情,我来。”于是,车子义无反顾地启动了。

民政所长要求:“伤者家属呢?医院需要一个人陪护。”

村主任给我一指,公路对面的屋檐下,蹲着一个老头,眼神闪烁,那是五保老人的亲哥哥。我要求他去陪护,不料他的头摇得像鸭脑壳一般:“那咋行?要耽搁时间,我屋头还有猪、有鸡鸭,地头还有庄稼,耽误不得。他是五保户,该国家照顾,你们自己弄,我不得管。”

我说:“这样,你去照顾,我给你算误工费、护理费。”他眼睛一亮:“给好多钱嘛?”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算了,我不要那个钱。他马上要死了,晦气得很。”然后跑了。这一顿神操作,我们半天没回过神来。

“老子遇得到,这他妈的是亲兄弟?”我一急,语气词随口而出。

“就两兄弟,绝对亲的。”村主任给我说:“算了,干脆我去照顾,有啥情况,我及时汇报。费用我垫起,卡里还有娃儿的生活费,救人要紧。”然后坐上车,绝尘飞驰,去往市中心医院。

安顿完后,村书记给我们讲了事情的具体情况。

原来,这位五保老人以前是一位石匠,有收入时,钱是哥哥在保管,一起吃住。十几年前生了病,就把他赶了出来,住的半间厦屋。然后他哥哥找村上闹了几次,要求给五保户兄弟修房子,并且制造各种难题,必须挨着他房子修,这个意图,大家都懂的,不外乎想获取最后价值。镇上给五保户的物资,都被他哥哥占用了,比如粮食,比如棉衣棉被,比如供养金。今天之所以发生火灾,就是因为老人太冷,喝了那种五元一瓶在街上买来的劣质酒,然后在床上烤火,酒兴发作,浑然不知,燃起了。他哥哥就在院坝里,一边观火,一边给村干部打电话,叫赶紧灭火。当几个村干部赶到现场时,他哥哥正搭个板凳在院坝里观看,还埋怨救火迟了。一阵操作后,人算是抢出来了,但烧伤严重,房子也塌了了一半。他哥哥在院坝里捶胸顿足:“老不死的,啷个把房子烧了啊……”

听完村书记的一番讲述,我们一阵愕然:“你们就没想过落实日常监管,帮助老人管钱管物?”

村书记说:“想过,也做过。他哥哥过来要存折,说他是法定监护人,理当他管。有两回我们不给,他就找到有关部门,举报我们侵吞。简直惹不起。人家是兄弟,我们也没法。”

果然,老人到了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后,坚持了一晚,还是死了。花费了一万多,征求了他哥哥的意见,他明确表示殡仪馆不得去,骨灰不得要,全由村干部随便处理。

于是,这位死得十分憋屈的五保老人,骨灰没有回到老家。

这让我想起了在另一个乡镇工作时,遇到过的另一位五保老人。

他是长期上访户,每次到我办公室,都重复一个话题:“镇上村上吃我的钱,好久还给我?”

我详细了解过故事的背景。原来,这位老人有一个弟弟,十多岁时候,正逢小日本侵略,参加了国军,然后下落不明。有传言说,可能没有死,还随大部队去了台湾。这位老人一口认定,弟弟就在台湾,而且发了大财,几年前专门汇过来一笔巨款,有一百多万元,救济哥哥。但他始终没有得到这笔钱,就认定是村干部吃了。

我对这个事情不敢怠慢,认真做了调查,走访了干部群众,咨询了侨办,甚至查阅了银行的来账,均无任何线索。且他弟弟去了台湾的说法,仅仅是他一人在坚持,既没有信件,也没有电话,更没有其他联系方式。

更何况,外面寄来的大额资金,绝对不会通过乡镇财政,更不可能不经过当事人授权,而随意取出支付。

从老人的种种表现上看,大家一致认定,他肯定是病了。这种病叫做癔症,就是坚信自己并不存在实际情况的猜想。

人一旦有了信念,是很可怕的。老人很节约,他把钱节省下来,用作去往台湾探亲的路费。他给我说,虽然不知道具体地址,但到了台湾,他再慢慢打听,想必一个省份的地盘,也不会太大,迟早总能问出点眉目来。

这是一种很励志且十分大胆的想法。他去过区级市级部门表达诉求,大家调查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村上干部对他各种关心,经常劝说他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好好过完下半生,并帮助他解决各种生活困难,并随时掌控他的动向。但是最后一次,一不小心,他居然坐着火车去了北京。

谁也不知道,作为一个文盲且从未出过远门的老人,是采取何种方式坐上了火车并到达了首都。他找到有关部门,在明确得知诉求不切实际无法予以帮助的回复后,被乡干部接了回来。

一个月后,老人在抑郁中病逝。临死,他也没有得到弟弟的只言片语,更没有人从远方回来探视送葬。村上的几个干部,帮助他办了一个十分简单的葬礼。

然后,我又想到老家乡下当年的一个例子。

有一位老人,从那个充满“斗志”的时代走来,并坚持了“窝里斗”的气质,凡是某邻居有后辈考上了学校,或者要被提拔使用,他都会不失时机地向有关部门上交举报信,反映其“成分不好”、“品行不端”。在那个百废待兴的特殊时期,这种举报屡试不爽,因而导致许多优秀的子弟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和被提拔的机遇,更导致四邻对其恨之入骨。至于其出发点,无人理解。可能是单纯的见不得人家好,希望过那种“平等”的生活,要穷大家一起穷;也可能是错误的“正义感”;更有可能仅仅是想刷新存在感,让人们重视他存在的价值。

祖辈们时常讲,“待过”(故意整人害人)的事情绝对不能做,更绝对不能多做,否则要“报应”。这位老人的儿女刚刚成年,却不幸双双夭折,老人孤苦无依。村干部实在看不下去,帮他申办了五保。

这位老人度过了十分凄惨的晚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晨,被发现死在家中。邻居无一人愿意帮忙,反而还透露出一丝丝高兴。村干部只好用一床烂席子把它裹了,拖到荒僻的林地,因为土太硬,只好浅埋了。

在人生无能为力的关键时刻,围绕在身边的人,其实除了别有所图,还有一种叫做无私奉献。我也问过这些付出耐心和爱心的村干部,对于这种人,恨不恨,怨不怨。他们说,作为常人,肯定有怨有恨;但作为干部,则别无所图,职责所在,别无选择。

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但有种职业不允许凭着个人爱恨而随意选择取舍。再难,也要去做。

向那些忍辱负重,倾注深情的基层干部,致敬。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值得去付出

写作,是我业余的唯一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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