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艰辛的田间劳作对于童年来说,也许是一份共苦难;但对于一生来说,绝对是一笔财富。田间劳作是身体与土地的亲吻,也是灵魂与土地的对话,更是在记忆的扉页上泼洒浓墨的时候——我们滴入泥土的汗水正是晶莹的墨汁,褐色的土地正是记忆的纸张。滴下的汗水里溶解了我们丰稔的期盼,也溶解了我们焦灼的喘息,溶解了我们对于农耕文明的践行。 重新去审阅当年滴下的汗水,才发现那些汗滴中还有明艳的阳光,还有诗意的月华,还有风的轻吟以及鸟儿的浅唱。人只有反复耕种土地,才会深切地感悟到泥土的品性,才会完成一次又一次灵魂的净化。也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把土地上收获的粮食做成粗茶淡饭,把粗茶淡饭的气息种植在味觉之中,才能品享一份份安逸,才能进行一次次清修。 重新赏读土地,才发觉记忆的扉页上写着这么几句话:我们应该铭记的,除了土地的纯厚和善良之外,还有土地的无私和纯粹,以及土地的宽容和亲和。 2 我们在时光的字典里所能查到的,都生长在土地上。 土地上生长的不仅仅是树木和庄稼,还有繁茂的诗意。谁又能说徐徐而来的清风不是土地曼妙的抒情呢?谁又能说袅袅升起的炊烟不是土地飘逸的灵感呢?谁又能说翻涌起伏的麦浪不是土地金灿灿的咏叹呢? 土地上生长的不仅仅是花草和藤蔓,还有斑斓的画卷。谁又能说草尖上的露珠不是土地翠绿色的眼眸?谁又能说火红的枫叶不是土地燃烧的才思?谁又能说幽深的林莽不是土地澎湃的情怀? 土地上不仅仅生长着高山和河流,还生长着悠远的歌声。我们把竹子作成笛子,笛子中流泻出来的音符就是土地的歌声;我们用竹筒、蛇皮和马尾制成二胡,二胡迸发出来的旋律就是土地的歌谣;我们从矿石中冶炼出铜,把铜制作成锣,铜锣上跳动的节拍就是土地的歌唱! 土地上生长的不仅仅是人和万物,还有无言的启迪。那淙淙的泉水就是土地对我们的教诲;那绵绵的雨丝就是土地对我们的感化;那啁啾的鸟鸣就是土地对我们的告诫! 3 每一粒粮食都是一个精灵,一个土地的灵气孕化出来的精灵。当我们把这些精灵堆存在粮仓里,一个家庭才有了撕掉一页页日历的底气,才可以在一页页日历上写下“坦然”二字,才可以安安稳稳地续写一个家庭的历史,从从容容地点燃一缕缕烟火,让一缕缕烟火照亮这个家庭的历史。 每一朵花里都住着一仙子,一位与土地有着相同的脉搏的仙子。这些仙子播撒着芬芳,一只蜻蜓从庄子的典章里飞来,一只蝴蝶从《梁祝》的传说中飞来,它们在花仙子的身旁飞舞,飞舞成一片勃勃的生机,正是这一片片生机,让我们的生活才变得诗情画意起来,让我们的生命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4 土地哺育了村落,村落哺育先辈,先辈哺育了我们。 村落里的每一个鸟巢里都栖居着简约的时光,村落里的每一间屋子里都停泊着童年的记忆。也许正是从童年开始,从村落中逃离的念头便开始萌芽了。当我们挣扎着,甚至是滴尽了血泪地挣扎着,成功地从村落中逃离,逃到我们向往的城市里去,我们就把家乡变成了故乡。无意之间我们实施了一次次背叛,我们背叛了土地,背叛了村落,背叛了先辈,背叛了自己。 我们的根须裸露在水泥丛林里,裸露在谋生的艰涩中不断地丧失着水份,我们的血脉在慢慢干涸,生命也正在悄然枯萎。静夜里,关于故土的记忆汹涌而来,失眠便顽固地长久地驻扎了下来,即便让屋子里所有的灯盏都亮起来,眼睛依然会被阴云笼罩,那挥之不去的阴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乡愁。 夜晚被乡愁啃食得越来越短,日子被乡愁啃食得千疮百孔,灵魂被乡愁啃食得伤痕累累,就是我们对年轻时那次背叛的忏悔! 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忏悔,我们才能安然入睡。睡梦中,我们看到一条条鱼在溪水里逆流而上,回到繁育它们的河床;看到一只只候鸟在天空中逆风而行,回到繁育它们的原野。梦中我们看到的,其实是鱼和鸟对故土的贪恋。对于故土的贪恋在我们心底萌生了,并且不停地舒展着枝叶,年岁愈长,便会愈发茁壮。 5 一轮明月挂在湛蓝色的天空中,挂在故土的上空,挂在诗意的村落上空,挂在先辈们的墓园上空。 故乡的月亮,是忏悔的泪水汇成的湖泊。月光下,一条小路若隐若现,小路边爬满了岁月的青藤,青藤上盛开着童年的记忆。也许会在一个无风的午夜,我们在小路的指引下推开老屋的门,也许会在一个月光如霜的拂晓,我们被小路搀扶着扑进母亲的怀抱。 从背叛到回归之间的路很长,甚至长过一个人的大半生。耗尽了大半生的时光,我们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土地,回到自己的村落,跪在先辈的坟前。 人生不过百年,百年之后我们把躯体葬在土层之下,才找到了一份纯粹的安然,才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回归,回归为一粒粒泥土,才实现了最虔诚的一次皈依,皈依到了土地的哲学中。 作者影像: 作者简介: 郭成志,男,生于1977年,河南省镇平县人,任教于镇平县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抚梦而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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