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渐行渐远的铁匠铺 潘兵华 老街的铁匠是父子俩。老铁匠姓许，是旗杆潘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儿子随母姓，姓潘名享安。潘享安比我大三岁，和我同辈，我与他还是初中同学，他读完初二就辍学回家帮父亲打铁。
这对父子开始是在自己家里打铁，偶尔也下乡。有一年，他们到我们塆找了一户人家的闲屋，用独轮车推来打铁的家伙什。先垒好炉灶，再生火燃起煤炭，拉起风箱，火焰熊熊，铁棒彤彤。老铁匠用铁铲撬开炉火看了一眼，左手拿着夹钳夹出烧红的铁棒，右手握着钉锤，父子俩开始在铁镦上叮叮梆梆敲打起来。那时，老许师傅大概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人长得瘦瘦精精的，很少言语。潘享安是老许的独子，姊妹中最小，跟老许一般高，但壮实得多，大家都随他父亲喊他的小名“货子”。老许拿小锤，货子抡大锤，老许的小锤指向哪里，货子的大锤就抡到哪里，叮叮当当敲了一冬季。这对父子后来在老街的北头租了一间连二的瓦屋开了铁匠铺，一年四季炉火不断。有一次，吃完中午饭，父亲叫我上街买农药，走了三里路到了老街，货子坐在门前阴凉地下的一块石头上端着一口海碗吃饭，他头发蓬松，脸上灰蒙蒙的。他看到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的父亲则坐在铺子内的小桌子喝酒，只转过头来朝门外看了一眼，又回转过去端起酒盅慢慢地品着。太阳已偏西，他们才吃中午饭，看来他们生意不错。分田到户后的那些年，农村人置办农具的积极性很高，像镰刀、锄头，铁锨，薅锄，扑滚、耖子和耙齿等等一些铁器农具都找铁匠打。虽有人直接去五金店买新铁器，但多数人是拿旧的来翻新，这家铁匠铺的生意是芝麻开花节节高。铁器农具使用寿命长，不容易坏。2004年，货子在老街南头的新街买了地基盖了楼房，一个临街的单门面，他在家门口修理自行车和摩托车。下午街上的人少，他就去老街，和父亲一起打铁。随着经济发展，农村人盖楼房的多了，货子哥与时俱进，他买了切割机、手钻，小钻床等工具，自己做铝合金门窗卖。他家里一天到黑传来嘭嘭梆梆的声音，深更半夜切割打磨金属的声音特别刺耳，街坊邻居对货子说，半夜里不要弄出太大的响动。他嘿嘿一笑，可半夜里依然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货子家差不多成了杂货铺，平日里，有来修自行车的，有要补胎打气的，还有给摩托车焊个车棚的，他总是忙不停。他家顺带还卖汽油，用空饮料瓶装汽油卖，自然比加油站贵。货子的女人很精明，嘴巴也厉害，像是生产队的队长，成天喊货子出工干活。货子有时想偷懒去隔壁邻居打打麻将，还没有打一圈，女人就喊来了，货子只好老老实实地让老婆打麻将，他回去做事，或者骑着摩托车送客。冬季里，货子最忙。周围村塆从外面回来过年的人，把家里烧烂的铝钴子铝茶壶拿来换底。那些盖了新楼房的人家赶在过年前装修，定制的铝合金门窗要去安上。那时，他的父亲已过世，好在，他正在读书的儿子寒假可以帮忙，父子俩开着三轮摩托车载着门窗和工具去上门安装。一去就是一天，回来又赶做门窗，半夜里，货子又敲打钴子底，木槌敲打铝片如同老僧击罄。一年到头，货子像头老牛勤勤恳恳地耕作，大年三十，他还要忙半天，到中午才捡场做年饭吃。夫妻俩和一对儿女关起门来吃年饭，吃过年饭，一家四口打打麻将，输赢都不是外人。我和货子在新街是门挨门的邻居，我每年都回老家过年。我刚到家门口，看到货子在自家门前的铁皮棚下做门窗，我走过去发烟给他抽，他笑着说你又赚了一匝钱回来了。他可比我们打工强，一年赚个十万不是难事，只是辛苦得多，一年四季都忙碌。前几年，他还种了不少田，把一儿一女供读到大学毕业后，他就不再种那么多地。我以为货子完全把他祖传的铁匠手艺丢了，那天，我塆的一毛拿来几根铁棒要打几副豆腐铺用的挂钩，我才知道他还在打铁。我对货子哥说，你的儿子是不愿意跟你学打铁，谁帮你抡大锤？他说，铁匠手艺到我这代就后继无人，父传子，子传孙已经不可能。没有儿子抡大锤，你到我的后院看看，我买了气锤，想怎么锤就怎么锤，再不会像我替我父亲抡大锤那样出蛮力。那天，货子在后院开炉火准备打铁，他隔着院墙喊我过去看。他把积了十天半月的铁器活想一次打完。一件件铁器放在炉碳中，人拉的风箱被电吹风取代，挨着墙就是气锤。他拿夹钳夹了一根红彤彤的铁棒放在气锤下，一只脚踩上踏板式开关，气锤就咚咚地有节拍的敲打。我说气锤比抡大锤的速度快，他一边夹着已敲打半成形的铁器回炉，一边说这是当然的，你读了那么大的书，手工业最终将被工业制造取代，甚至一些破旧东西直接扔掉，以后没有人愿意再修。这些你信不？我点点头说，这是生活趋势。熊熊的炉火映照着货子哥满是灰尘的脸，他的头发在炉火的照射下像一丛枯黄的野草。乡村集市的铁匠铺渐行渐远，货子的铁匠手艺最终将像野草一样消失在泥土中，这是我和他一致的看法。潘兵华，孝昌县人，就职于深圳。有散文、小说发表《楚天都市报》《人民代表报》《中国应急管理报》《中学生阅读》《民间故事选刊》《长江丛刊》等报刊杂志上。在大型论坛文学版发布文章二百五十篇约五十万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