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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居士】​启蒙先生贺起来

 西岳文化 2021-06-27


文/东山居士

启蒙先生贺起来

那时候贺起来老师是一位高中毕业的知识青年,属于本大队就地取才的民办教师。他的个头不算矮,一年级的学生大约只有他的腰际那么高,记得当时和他说话要仰目而视才能看得见他的脸庞,他长着一副和善的面孔,对我也总是温和慈祥,从来不曾发过火,但我还是敬畏不已,幼小的心灵里一直树立着他高大严肃的形象。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教过我一二年级的课程,最先带我迈入文化知识的大门,我应该写一写他,感谢他教给了我许多素不相识的文字和一无所知的算术知识,还有他发给我的五张奖状,鼓励我学习,激发我上进,我没有理由不作此文以资纪念。一晃四十多个春秋过去了,贺老师教我们读书识字的许多画面一直根植于心,挥之不去。

我们的学校建在周垅生产队的后面山坳上。两边是山的中间缓冲地带,社员们把它挖掘整平,用土砖造了四间简陋的瓦房,这就成了我们的启蒙学校一一周垅小学。学校供三个小队的娃儿上学,它刚好座落在三个小队的中心,三点一线串连着三个生产队,就近方便了三处的儿童们上学读书。
   

一九七七年上半年,我拿着一元钱的学杂费懵懵懂懂地走进了周垅小学,开始了我的求学生涯。七岁的我踏入校门,胆怯又兴奋,兴奋的是同学伙伴诸多,共进共出,热热闹闹;胆怯的是陌生的环境和生疏的面孔。

贺老师给我们上课了,他教我们识字,把字方方正正地写在黑板上,然后用教鞭指点着每一个字带我们念。他念“毛”,我们就齐声读“毛”,他念“主”,我们就齐声读“主”。每个字都先教读若干遍,接着又反反复复地从中交叉选读,练得火候差不多时,就来考验学生的接受能力,点名让学生读出他用教鞭指点的字,他东指一下,西点一下,有时倒点,有时顺点,让初次接触文字的学生有些眼花缭乱慌里慌张,常常读错或者吞吞吐吐呆若木鸡不甚辨认。贺老师就心有不甘,面呈愠色;而我和几个接受能力较强的同学基本都能一帆风顺地过关,这时贺老师会表现出欣慰的神情,喜形于色。接着是课堂作业,每字抄写十遍。尔后,就是朗读课文。贺老师带头念“幸福不忘毛主席,”我们就跟着读“幸福不忘毛主席,”他又念“翻身不忘共产党,”我们又读“翻身不忘共产党,”那热烈的气氛,朗朗的读书声,整个形势是一片热火朝天,蔚为壮观。继而又念“中国共产党万岁”,我们又跟着齐声朗读,那读书声响彻云霄,至今萦绕耳旁。这就是最初的语文课程。
   

贺老师教我们算术是这样的:首先把一双手的指头数清楚,数清楚过后,就来计算简单个位算术。那又是怎样的算呢?叫我们折许多筷子粗细的树枝或者竹片过来,统一剁成十公分左右长,便于利用,当成筹码。比如说1+2,就先数一个筹码,再数两个筹码放在一快,再合拢数一遍是三,那么1+2=3,他在讲台前演算,我们在下边学习。这么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的方法,一下子就让我们融汇贯通,很快掌握了。当然也有些学生,左数右数还是数不清,计算结果不是多就是少,让贺老师气得不行,有时候言不由衷地骂,骂他们笨如牛,蠢似猪。而对我们几个学得快的同学,他总是和颜悦色,不讲一句粗话。


贺老师每天都要给两个年级的学生上课,而且是混合班轮流地上,一天上的不得间歇,上完一年级的就上二年级的,让一年级的学生做课堂作业,抄写生字或做算术题;上完二年级的又上一年级的,又让二年级的学生做作业。就这样轮流更换地上课,换学生不换老师,他就像一颗恒星一样长期在那里发着光,发着热,把光和热洒向他的学生。


这样也好,大家济济一堂在这个安有人字梁的教室里,既节省了另外的空间,又节省了看管的时间,一室兼顾。一年级的学生个矮,坐前面,二年级的学生个高,坐后面,均匀有致,公平合理。给一年级上课时,若发现二年级的王二在做小动作,就会立马提醒警告:“王二,你又在做小动作,不遵守课堂记律,屡教不改,作业做好了?”等等云云。在这样的统一战线上,贺老师定然会明察秋毫,不让一个破坏分子在课堂上捣乱,违反纪律,并给以严肃批评和教育。上二年级课的时候,同样可以兼管一年级的学生。


每天放学之前,贺老师会把家庭作业布置得条条妥妥,语文哪些字写几遍,算术做几道题目。然后,排队放学回家。三个生产队的学生各自排成一条长龙归去,路上要是有不遵守纪律的,由路队长第二日将情况报告给他,贺老师就语重心长地对其批评教育。贺老师放学后,等大伙走了,再一个人锁好学校的大门,才动身回家,背一个小挎包,步行着走学校东边的山脚下,直通田间小路,贺老师走得快,这时候刚好与我们隔田相望,我们还在山脚下的河岸大路上,贺老师风风火火,愈走愈快,转眼就没影了。尽管贺老师要步行四、五里的路程,他总是那样不管风里雨里,来回奔波,不辞辛苦;而我们只有一里的路,却磨磨蹭蹭地走,根本不懂行远路的艰辛,和对生活时间的迫切感。让人感觉小孩的路总要比大人的路要长些。
   

贺老师第二天又要起很早到学校开门,让我们晨读。教室门一打开,又忙活开了,他要检查我们的家庭作业,还要监督我们背书。我的家庭作业一向按质按量完成,背书也是遥遥领先,贺老师于是很满意,让我接受他的部分工作,代师之职检阅其他同学背书,在同学背完的课文题目上用贺老师给的笔划一个大大的鲜红的“阅”字,使我心里很受用,同学们也羡慕不已。这样就减轻了他的负担,可以腾出手来做早饭。贺老师做早饭没有时间去挑水,就叫学生每天轮流抬水,每天两个学生,抬两回就足矣。我由于公务在身,要监督同学背书,所以我基本没有抬过水。有一次,有两个鬼娃,抬水抬水,抬累了,就在学校前面的半路上歇脚,一个说:“又叫我们抬水,抬个鬼,屙一场尿给他喝喝。”又一个说:“屙就屙,我抬水让他吃得那么好过。”说着就朝水桶里屙将起来。路势是北高南低,学校座北朝南,地处高端,对前面的情形一览无余,这两个“鬼”的小动作恰巧被贺老师发现了,逮了个正着。后面的事就是严厉惩罚,让这两个家伙罚站听课,写检查,悔过自新。可怜!贺老师的鼻子气歪了,呕心沥血教学生,能教出这么两个东西出来,好个忘恩负义之徒!古人云:人之初性本善。又有古人云:人之初性本恶。都有道理,往往世界上是善恶并存,世界总有不太平的角落,那种恶是教化不来的,他的恶自认为是他的善,你说得清吗?有些东西是混里混沌,胡涂乾坤。


贺老师只是做饭,不做菜,学校里也没有菜可做,我们轮番每天在吃完早饭后用竹篮子提一两样菜,或者两三样菜给他下饭。学生家里都是尊重老师的,往往都要弄一碗鸡蛋,或煎或炖,其余是青菜,也要加油加料,搞得鲜香四溢,色香味俱全。送菜的学生每每吃完早饭,就提着菜篮子小心翼翼地火速送到学校。家里大人说了,贺老师还在学校饿肚子哩!菜一送到,贺老师才开始用早膳了。下午不用上课,贺老师只要在校吃一餐就够了,午饭回家吃。贺老师吃的粮食,是三个生产队集体供应的,需要贺老师亲自去挑,然后轧成大米,再拿来做饭。这一般是星期天办的事,正当工作日是没有功夫的。烧火做饭的柴禾,是贺老师带学生们在两边山头捡拾的干树枝桠。劳动课上除了修阴沟,挖屋后的荒草坦做操场外,其余就是拾柴禾。我们这些天真单纯的小孩儿,几乎都是积极劳动的好手,认真搜寻干柴禾,拼命地捡,唯恐落后于人而感到羞耻。一节课的功夫,你一抱,我一摞,总而统之,就是一大堆。于是,到学期结束的成绩报告单上就能得到个“劳动积极”的好评,心里很高兴。


副课除了劳动课,还偶尔搞搞体育,跳跳远,跳跳高,因为那时比较时兴“德智体”全面发展,为了培养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我记得贺老师还举办了一次短跑比赛,赛道就选在我们生产队旁边的大路上。他拿一个小闹钟记时,两个人一组站在他画的横线上,当他说“预备”,参赛者就作好准备,接着就是“开始”,比赛人就奋蹄奔跑,一时间灰沙弹起,烟尘滚滚。我也参加了此次短跑赛,不过沒有跑出什么名堂,后来也就对此不感兴趣。然而,这次体育比赛虽然是无足轻重的一次,但是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贺老师郑重其事的认真态度,表明了他对体育赛事的高度负责,而且这是我整个小学生涯碰到的唯一的一次体育比赛,后来再也没有过,所以此事在记忆中又显得弥足珍贵。


时光在上学和放学的来来往往中流逝,转眼一年就过去了。记得在即将放寒假的课上,贺老师拿来厚厚的一沓角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摊开的书本里,对我们宣布说:“同学们,这里是今年学杂费多余的钱,现在发给大家,每人一角,保管好,不要丢失,这是爷娘的血汗钱,拿回家一定要交给父母呵。”贺老师大约就是这样说的,不过彼时我们的确得到了他发的一毛钱,真真切切。我真的佩服他是从哪里换得那么多一毛的角票,用心良苦;更敬佩他一毛不取的廉洁,不染尘埃的高风。贺老师就是这样普普通通默默无闻的人,但能够做不平凡的事,看起来事小,却显得高尚。


接着是发成绩单和三好学生奖状的时间,贺老师把这两张纸发到我手里,似有千斤之重,因为这是他心血的结晶,是他孜孜不倦教书育人的成果体现,也是我努力学习争得的荣誉。奖状虽然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却能彰显学生成绩的优良,人品身心的健康,让我光彩照人暖彻心扉。于是我家墙壁上,除了暑假贴上去的一张奖状以外,又新添了一张,令蓬荜生辉风光无两。


春节一过,又上学了。学校里没有招新生,我仍旧读一年级,和其他同学一样。我很纳闷,读了一年的书怎么不升级,还读一年级?总不会留级吧,况且自己还是三好生,还有全班的同学呢,都留级吗?一直是个谜。到后来的后来,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有关高考的政策调动,为了恢复高考而增加补充复习的时段,就必得牺牲正当的学期来临时抱佛脚来补救,以至于从上到下影响到每一级的正常升学状况,保持滞留半年,因此就出现集体留级一学期的现象,导致升学时间在下半年,一直延贯至今。
 

于是乎,我又辛辛苦苦地多读了半年的书,多得了一张奖励的花纸,还光荣地加入了少先队,戴上了红领巾,才心意圆满地高升一级。
  

在这期间贺子仪老师也来教过书,由于贺老师一个人忙不过来,因临时增设了三年级班,教务太重,就请了子仪老师帮忙。他们把西边的杂物间腾出来,做个黑板,增为教室,我们就搬到里面读书。这样,学校就有了两间教室,东边两室一驮梁合为一间大的,西边一间小的,中间厨房兼办公室,就是如此简单。设备简单,人也简单纯朴,毛主席时代的先生焉有不良之理?日日望着挂在教室墙上的像一一毛主席,心里都是那样的干净美好,恶意邪念不生。
 

贺子仪老师教过我的算术,但很快就离开了,三年级也撒到东山小学去了,又只剩下贺起来老师陪伴着那些流鼻涕的娃儿,日复一日。后来我长大后问贺子仪老师的情况,他说他当时调到大队当副书记去了,自己不愿去,大队和公社干部做思想工作,几次三番地征求,他才离开了学校去上任。贺子仪老师也是挺好的,虽然我们的师生之缘是如此短暂,但我还是记着他。
   

贺子仪老师走了, 贺起来老师就又忙碌起来。他让我们又回到东边的大教室,统一管理,学校便恢复了原状,西边又成了柴房。只是教室里我们二年级的学生靠后坐,新来的一年级新生靠前坐,仅此而已。贺老师为了减轻负担,也为了加强和训练我的计算能力,就让我在吃完早饭回校的空隙,批改一年级的算术作业。翻开他们的作业本,在计算正确的算术题后面画一个红红的对勾,在错误的题后画一个大叉,那种感觉是拿到了尚方宝剑,有生死予夺的权力一样,好不惬意,何况周围还围有重重叠叠的学生好像在保驾护航,更显春风得意。其实我从来不曾炫耀不曾骄傲,总是把那些所谓的光环埋藏在心底。我真的感谢贺起来老师的栽培,感恩他对小小的我如此器重,使我从中获得快乐,获得尊重。

“相安只觉时光短。”二年级的时光在无忧无虑的快乐中悄悄度过了,其中我又再接再厉,获得两张奖状,将要升级离开这个学习了两年半的学校,也要离开教我育我的老师,我很不舍,有什么办法呢?贺老师教书育人,就是为了学生知识上进,年级提升,走向更高学位,迈向更远的知识海洋,如果年年停留在他的身边,那不是适得其反,有违他的教育初衷吗?我于是惶恐地走进了崭:新的天地一一东山小学,再也不能聆听他的教诲,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学生。当然,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我的老师,我也永远是他的学生,只是不能永远同行,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
   

我走后,贺起来老师在周垅小学再教了一两年书,就被上峰辞退回家务农了,听说原因是计划生育,多么可惜!一个生育政策与教育政策怎么就挂上了钩,匪夷所思!
 

像贺老师这样兢兢业业奋斗在教育战线上的人,难道不是现时代人工作学习的榜样吗?他贫穷不移志见钱不动心的高风亮节,也正是人民公仆为人民服务所需要的高尚品质!贺老师还健在,我希望他健康长寿!


作者简介:东山居士,本名梅新海,安徽宿松人,文学爱好者,作品见诸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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