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一位潮汕朋友愿意请你吃上一顿当地的卤狮头鹅，相信你俩一定是过命的交情。
当一盘切好的卤狮头鹅放在你面前时，它的鹅皮透露着诱人的光泽，仿佛是虔诚的后厨对其进行长久爱抚后所形成的包浆。 鹅皮下微微牵引着一层白中透粉的嫩肉，似乎只一口便可由其中尝到香甜与软糯交织后的奇妙。这时你那生猛而又朴实的潮汕朋友好像也已经从你的表情中看透了一切，他就像游走在铜锣湾的陈浩南，事先预判了你的预判。终于，他不再掩饰，让老板将刚刚切下的狮头鹅的鹅头整个端了上来。当看到了狮头鹅的鹅头时你才意识到，相信不仅在外形上，整根鹅头的气质、气味、味道与肉质和鹅身相比完全是两个概念。 在经过了刚刚初尝鹅身的倦怠后，此刻你已经完全被这根凶猛的鹅头给震慑住了。它的鹅喙微微张开，似乎在它肉体留存于世上的最后一刻它仍然想要对你说些什么，是它鹅生初始之日的喜悦，还是它将逝之时的悲伤？是关于它鹅生关键时刻的彷徨与踌躇？还是它于某一个夜晚的池塘中所感受到的清冷与孤独？它在拥挤的鹅场中见过众鹅因为一颗玉米粒而翻脸，也曾在某个黑夜看到数只狮头鹅奋力翻越鹅场的藩篱并最终飞向更广阔的天地。它曾坚定地忠于理想，但仍在鹅生的最后一刻屈于现实。它即将在此走向那片没有任何旅鹅回来过的遥远天国，在它的思想存在于世上的最后一刻，它嘶吼，它咆哮，它狂嗥......于悔恨，或是于释然中，它把所有的情绪都注入到头顶的鹅冠里。狮头鹅的鹅冠，就像是在它身死道消之后所凝结出的最后的意志。是它鹅生韶华所经历的那些美妙回忆的完美具象；是思想在长年的磨砺后所凝集出的璀璨之花。生活中的人们总是为了所谓的人生目标而敷衍着自己的许多需求。你在地铁口一口气往嘴里塞下两个牛肉包，边走边嚼你才尝出这次的牛肉实在掺杂了太多的淀粉。你还曾蹲坐在街头嗦一碗八块钱的凉粉来应付你的肚子，吃完随意将碗筷丢在一旁才惊觉那些生活的仪式感如今在你看来是如此的可笑。你端起这根鹅头，带着对理想的热烈，对现实的憧憬，对生命的诚恳。而人们常夸的Q弹、香甜、软糯都已无法形容这口珍馐，因为你啃噬的不仅仅只是一块鹅冠，而是一只狮头鹅如歌如画的鹅生。
很显然，再华丽的辞藻也无法就此概括一只鹅的一生，你也只能带着对它的尊重和敬仰继续品尝下去。“鹅冠越大，卖得越贵，上等的狮头鹅单单一整根鹅头就可以卖一千元，你刚刚的那口就值一百块”。你的潮汕朋友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平静地说道，在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似乎这根鹅头已不能再给予他更多的冲动了。不过你对此仍然感到欣慰，毕竟在刚刚与这根狮头鹅所进行的灵魂沟通中你亦得到了升华。有人称，只有体型越大，鹅冠越肥的老鹅才能被称之为正儿八经的狮头鹅；也有人称，那些鹅龄尚小，正值壮年的青年鹅的品质比之老鹅也丝毫不会逊色。有人笃信岁月磨砺后所带来的沉稳与庄重，有人执着芳华年少时才有的那份热枕和无畏。然而不管是青年鹅还是老年鹅，它们本就是生命在各个阶段下所展现出的品格与特质。如果所有卤制的狮头鹅都是同一种风味，那么我们是否又会因此而怀念起过往的那些参差多态的美呢？你在高架旁的写字楼里辗转多年，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来回踱步，在不断燃起的斗志与不时被浇灭的希望中不停感悟这世界的凛冽。此时你手里端着这根鹅头，心想，我和它又有什么区别呢？它成长于四周皆是高大篱墙的鹅场，你生存于满是荆棘和规训的城府；它唾弃只知道在墙内混吃等死的鹅，你鄙夷在现实面前行尸走肉的人；但它却没有试图飞越藩篱的胆量，你也没有敢于摆脱现状的勇气。直到它最后化为盘中的一道菜肴时，你的灵魂才在冥冥之中与它发生了最猛烈的交媾。虽然它之前没有把握住鹅生的机会，然而在死后它却有幸能被你聆听，它凭借最后的意志喊出穿越时空的独白：这是那年我眼前的狮头鹅所告诉我的，今天我有幸把这一切告诉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