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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军】​六 叔

 西岳文化 2021-07-02

文/风清云淡

六  叔
         

今天,我又一次去了医院,去看望正在弥留之际的六叔,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看到被病痛折磨形容枯槁的六叔,我喉头一阵呜咽,悲从心来,他是父亲兄弟六人中唯一还健在的,时年八十五岁。

看到他空洞无神的眼睛木然地转动着,我站在床前问:"我是谁?"他嘴里呜呜拉拉,定神望着我,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估计心里还清楚。一个月前,我和姐姐去老家看望他,口齿还清晰,看到我们,呜呜哭着喊我俩的名字,不曾想,几天的功夫,一病成这个样子,他喉咙里的痰堵在嗓子眼,咕噜咕噜地响,两个哥哥不停地拿纸巾在嘴边给他擦,每隔一会拿一干净的纱布伸进嘴里去挖。他心律一百八九十,已住院半个多月,情况不见好转,医生已委婉地劝了好几次:回家静养,准备后事吧。可两个哥哥总想尽心尽力,不到最后心有不甘。

六叔在家是老小,听母亲讲,爷爷奶奶把他宠上天,母亲嫁过来的时候刚刚十七岁,我当时听了只觉得好笑,十七岁,最美丽灿烂的时光,现在的十七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只管好好读书,其他一切与你无关,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母亲在十七岁已做了人家的媳妇,三从四德已了然于心。被宠上天的六叔那时八九岁的光景,家里娶进门了三个嫂子,

一刻不闲地做针线做家务,而六叔却故意地嬉戏打闹,恨得嫂子们牙痒痒。好不容易把他送进了学堂,那时的私塾先生是一个外村的杨姓老师,经常穿着灰色大褂,两鬓已经斑白,和谒慈祥,可六叔去了一星期就不去了,他不好好听课,调皮捣蛋,杨老师呵斥他,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白面馒头,甩手扔到老师脸上。那馒头可是他的专享,天天干活劳累的哥嫂们是得不到的。

杨老师说给了爷爷,爷爷是个通情达理有文化的人,他给杨老师道了歉,把六叔领回家,竟就依着他不再上学,可他的哥哥们是想上学读书而读不上的。

我家是木匠世界,拉大锯是他门最日常的工作,然后做桌椅条几卖。我还在襁褓中,就两条胳膊来回舞动,学大爷们拉锯的样子,甚得他们的喜爱。我父亲多少认些字,因为他懒,爷爷便让他跟一个世交学做生意,他竟然做的风生水起,十里八乡都知道刘家出了个能人。

那时候过日子不兴分家,挣了钱交给爷爷,一大家子一起用。做饭的是我母亲和两个大娘,在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每每做饭也是伤脑筋,况且还有爱挑剔的奶奶。她们三人围在锅台前商议做什么饭时,难免发愁无奈,做粥吧,奶奶说:懒老婆,图省事。擀面条吧!奶奶又说:馋嘴老婆,自己想吃了。恭恭敬敬的叫声娘,问做什么饭,奶奶脸一扭:不管,做啥吃啥。三个人作难了,不免叽咕窃笑,不知何从,奶奶看见了,又骂:三个老婆,到一起就瞎叽叽。后来,母亲她们索性不再问,自做主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那个混世魔王六叔,还在嫂子们面前调皮撒娇,要吃要喝,恨得嫂子们要拿擀面杖打他,还不敢让奶奶看见。这些点滴都是母亲不经意间唠叨出来的。

去年,我去北京舅舅家,提到了六叔,年逾八十的舅舅还很怀念在我家住的日子。他说,小时候星期天或节假日,就去你家,那时还没你,你六叔带着你几个堂哥我们一起玩,掏鸟窝,玩弹弓,我们人手一个,都是他做的,晚上放云灯,一群小孩子撒着欢,追着云灯跑出好几里地,你六叔是孩子王,那童年过得才叫得意。舅舅说起来,慈祥的脸上绽放着笑容,高兴得好象又回到了从前。我被他的情绪感染,深有感触说:社会发展了,可孩子们的童年却没了,他们只能报考这培训班那培训班,生生的摧残了他们的童心。舅舅你从小也是玩中长大的,但沒耽误你成为一个优秀作家。舅舅听了,哈哈大笑:正是那美好的回忆,激荡着你的灵魂,让你有了创作的欲望和灵感。

六叔和舅舅虽然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小时候在一起玩,一起乐,但长大后,思想不同,志趣不同,所以有了不同的命运。

多少年之后,六叔娶妻生子,也学得了木匠手艺,爷爷也撤手人寰了。那时,我们在城里已有了初具规模的木工厂,这个大家庭也解体,各自过起了各自的小日子。但六叔的懒惰,始终没变,只不过为了养家糊口,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下来在工厂里干,因此,弟兄们的日子就他过得紧巴。解放后,公私合营,工厂归国家所有,大爷叔叔们不服人家领导,竟都打道回府。可惜了我那艰苦创业的亲人们,到头来还是回到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园。至今那木工厂已发展成一个大企业,每每提及,六叔还耿耿于怀:那是咱家的。

在我逐渐长大,上学读书之后,我对六叔的印象依然是懒散的孩子王,看到孩子,无论多忙,他总要逗上一番,或者逗哭,或者逗笑。我那小时侯长得虎头圆脑的外甥,一直住姥姥家,一岁左右的时候,六叔便"大头大头"的喊,乃至外甥远远地看到六姥爷,也口齿不清地嚷嚷着"大头来了",而且还非让他抱抱,让人忍俊不禁。

后来我想,假若没有公私合营,工厂继续经营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呢?父亲这些弟兄们会不会四分五裂?会不会因分配不均而反目成仇?我不敢想像。好在他们放弃了,安安稳稳回家过自己的小日子,没有了利益冲突,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唯一尚在的老弟兄们只剩六叔一人了,他也即将成为我们永恒的回忆,这么多年来,亲人们相继离开,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每次的离別都是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想起那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心里一阵酸楚,不觉眼圈泛红。再看六叔那苍老的面孔,我好象又看到了父亲,那么像,那么亲,又那么遥远,我总是向父亲索取,却不曾说声谢谢,直到自己步入中年,才懂得了他的不易。

很欣赏这样一句话:生命是一场虚妄,岁岁年年,每个人何尝不是在这场虚妄里跋涉?在真实的笑里哭着,在真实的哭里笑着。

愿在人间或天堂里的我的父辈亲人们,一切安好,来世我们还是一家人。


【作者简介】刘亚军,山东省阳谷县科局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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