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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满田嬉鱼灯】正月十六的夜有多璀璨，十七的晨就有多寂寥 司马狂/文 歙县里东乡有村子，名为汪满田。其村本是偏居一隅的深山小村落，近几年，却因为村内的嬉鱼灯民俗而广为人知，甚至可以说是蜚声海内外。心心念念着，一直想要去现场凑个热闹，却总是因为各种缘故，未能成行。直到今年，才在好友江兄正夫的带领下，了却了这份夙愿。自下午两点进山，到凌晨一点多归家，这一夜端得是畅快无比。  （视频为多段融合，一定要点全屏看） 其实今年汪满田的鱼灯从正月十三一直嬉到正月十六，只是正月十六收官这日，出场的鱼最多，人也是最兴奋的。于是，待我们赶到汪满田的时候，汪满田本村的停车场早就水泄不通。之前我来的时候，村子里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这天却足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人数之多。村民们在修理鱼灯前几日的损伤，孩子们好奇地围在四周，父母催促回家的声音，充耳不闻，有母亲怒斥着：你就整天惦记着这个鱼！更有甚者，一群群的摄影师早早就抢占了制高点的位置，一边摆弄照相机，一边调试着无人机。连那些个网红也来凑热闹，或是架起支架，打开补光灯，载歌载舞。或是穿梭在村子的巷陌间，跟直播间里的大哥们，介绍着村子的情形，描绘着晚上的盛景。 我与正夫，趁着天色尚早，重游一遍汪满田。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都在烹牛宰羊，忙不迭地招待自各地赶来的亲朋好友。这时节的汪满田，比起年三十，还要热闹许多。看着村民如此热情，我心中就能猜到，其实村民们此时都是以谁家来的外乡朋友多为傲的。这种有朋自远方来的愉悦之情，大抵也唯有徽州大山深处淳朴的山民，才会有了。行走间，忽然听到一阵锣鼓声，觅声而至，看到有年长者在教着年轻人如何敲锣打鼓，还有几个黄口小儿，也学得有模有样。这才想起，有节目介绍过汪满田的嬉鱼灯，参与者大多是村里的年轻人。彼时，窃以为是宣传所需，如今看来，似乎并非虚言。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汪氏祠堂口的锣鼓声，一阵紧过一阵，一阵密过一阵。任我坐在汪少博家中，亦被其扰了心绪，我按捺不住冲动，想要赶去现场。却被正夫兄劝住，他说这锣鼓尚要响上一会，不急。我们正在喝茶的辰光，一伙小姑娘，风一般冲了进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又风一般的出门而去。问过汪少博才知道，这个叫“点丁”，乃是姑娘们受灯会组织者的委派，挨家挨户来发烟给青壮年男丁，接了烟那就是接受了邀请，一会是要去帮着嬉鱼灯的。许是因为老家园艺场本就是各个村子选人兴办的，对于这样举全村之力，完成同一件大事的情形，我向来是充满好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各自的打算，在这关键时刻，能够上下同心，属实难得。 （用视频感受下，小鱼灯的魅力） 锣鼓持续响着，村民与游客，纷纷围在祠堂前，祠堂门口的那座石桥，早就挤不进去。仗着年轻，我硬生生挤了进去。人头攒动中，瞧不见鱼灯出来。倒是那些个，个人自己拿着的小鱼灯趁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提灯者也极为配合，满足着大家拍照的要求。甚至，还有热情的小鱼灯主人，也会把自己的鱼灯交给游客感受一番。一个少年从我身边走过，突然发现，他手中的鱼灯是鱼背鱼的，这回头率真的是秒杀世间一切的跑车。史载，盛唐有元宵灯会，其盛为世人所震撼。我想，若单比小区域的人流量和灯之美观，汪满田绝对是不遑多让的！
终于，在一位长者打头的火堆引领下，“风调雨顺”牌和“狮子”鱼贯而出。鱼灯在得到信号后，一条接一条的跟着“出海”。顿时，烟花声响声云霄，人们本就亢奋的情绪彻底被引爆。锣鼓的声音再响，也挡不住舞灯小伙子的吆喝声，更何况还有一众兴奋到了极点的游客，疯了一般跟在鱼灯后面，一起呼喊着。徽州人本是内敛含蓄的，此刻身处其间，任何人都没了扭捏之情，“哦吼”“哇塞”这样的感叹词，并不足以表达人们的亢奋之情。前一刻的汪满田，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只是乌云的堆积，都知道风雨将至，却也尚有一些懈怠。此时此刻的汪满田，就如同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直接倒下来那般的痛快。村子瞬间被唤醒了！那一刻，我感觉这村子一下子恢复了她的生机。耳畔的喧嚣声，没有让我感觉嘈杂，反倒就是在这时候，我一下子感悟到了徽州乡村的历史脉络和传承。
百兽之王是虎，但在汪满田或许就是鱼了。大鱼的额头清晰写着“王”字，背上的鱼鳍，有如几把利刃，直指苍穹，大有破天而去的豪迈气概。十来个精壮的儿郎，相互协助，方能扛起大鱼来。鱼头一摆，鱼身跟着移动，鱼尾就要大幅度的移动。听村里人介绍，每条鱼的鱼头，是鱼的灵魂，整条鱼或快或慢，向左向右都由鱼头引导。我跟着大鱼游走在汪满田的村子中，发现好几条大鱼的鱼尾都是由小姑娘负责的。前面抬鱼头和鱼身的小伙子们一兴奋起来，跑得欢。鱼尾的姑娘，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拽着走，这群小伙子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若说这些大鱼已然能傲视天下的话，那么那条“龙鱼”一出场，则绝对是睥睨天下的“王中王”。此鱼，鱼身龙头，或云半鱼半龙。想来，若是得遇机缘，也是能腾云而去，幻化成神龙的吧。只可惜，数百年来，始终为保汪满田一方百姓的平安，所羁绊，年年来人间走一遭，如何能脱身而去？旁的鱼，眼睛处都是画上一个黑黑的圆圈替代，唯有龙鱼，两个大眼珠射出两道白光。这两道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眼，也就愈发彰显出龙鱼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来。其实，很多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猜出来，龙鱼眼中射出的那两道光，就是两个强光手电。
正月十六这天，大鱼们要游遍整个汪满田，并且是游上好几圈。究竟会游几圈，则要看大家的兴致，兴头起来了，年轻人哪里还知道什么疲惫。你要知道，汪满田的鱼灯称为“嬉鱼灯”，这个嬉字就很形象的表达出了年轻人的欢快之情。这一夜，汪满田的村民家家户户点亮房中的电灯，打开大门，迎接鱼灯从自家门前走过。待到鱼灯来到自己家，主人还会捧出早就准备好的烟花，大鱼们就会在此歇息片刻，大家一起看着烟花在空中绽放。烟花放完，大鱼还会在主人家门口点上三个头，这边大鱼点着头，那边主人家就笑得合不拢嘴。
终于，所有的大鱼们，汇聚到了村子中央的操场上。头一条进来的大鱼，没有见着自己的伙伴，只看到围了好几圈的村民和游客，一时间还没有兴奋起来。等待了许久的村民和游客，却是兴奋无比。于是，村民和游客的兴奋感染了大鱼，舞鱼灯的小伙子们，趁着操场上其他大鱼暂时没来，撒开欢一般的跑动起来。最前方的小姐姐，点燃一个小烟花，冒着滋滋的火花，大鱼随着烟花左右摇摆。舞鱼者发出的呐喊声，围观者发出的喝彩声，烟花发生的爆炸声，相互融合，交相辉映，一时间，操场上已然热闹非凡。此时，后面的大鱼，陆续抵达操场。于是，这条鱼刚跑过去，下一条鱼又冲了过来，间或还有更小一些的孩子，举着一人就能舞动的中号鱼灯穿行其中。那真的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不肯让着谁。身旁的人，纷纷掏出手机拍摄这难得的盛景。而我恍惚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非身临其境者，绝对不能体会到那一刻的震撼，绝对体会不到那一刻的兴奋。
我随着鱼灯队伍一起跑，一起疯，一起喊，肆意宣泄着肾上腺素分泌的荷尔蒙。初时，围观者甚众，人山人海的，想要挤进去都很困难。一圈游罢，人潮散去，纯凑热闹的人就少了。再游一圈，我已然可以自由的参与到鱼灯队伍当中去。这个时候的鱼灯会，没了太多外人，逐渐纯粹起来。夜深了，所有鱼灯汇成一条线，穿过巷子，奔往宅上。在山头上，锣鼓共同响起，所有大鱼在龙鱼的率领下，一起对着远山上的火镜壁舞起来。那是汪满田人对抗艰苦环境的一种精神寄托，大鱼挑衅似的对着火镜壁彰显自己蕴藏的能量。那不正是汪满田人在深山中，硬生生开辟出美好家园的象征么？自山头下来的时候，发现有老人冒着寒风，站在地里用手电筒给外地游人照路，那一刻我愈发觉着汪满田人，是发自骨子里的热诚好客。
山头上游回来，夜更浓了，人更少了，村里也有人家闭灯歇息了。舞鱼灯的小伙子们，虽有些困乏，但精神依旧十足。回到祠堂门口，一条条大鱼，挨个来到祠堂前三点头。尔后，各自散到一旁嬉戏。祠堂正门口的锣鼓声，一直未曾停歇。仔细端瞧，原来是村民挨个上去敲锣打鼓。每个人都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超越上一个人，也想力压下一个登场者。其实，我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这一夜的喧嚣，即将逝去。他们都知道，待到启明星再度升起，汪满田又将恢复原本的模样。今夜愈璀璨，明朝愈落寞。他们想延长这一夜的时间，他们不舍得就此结束，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如此璀璨的夜，又需经历漫长的三百多天的等待。此后每一个夜晚的寂寞，都在反复强调着今夜的美妙。
大家脸上逐渐浮现出疲倦之色，于是所有的大鱼各自归位。村中耆老开始焚香祭拜先祖，年轻人一直等待着长辈们一声令下，于是纷纷去扯一张鱼灯的外层纸。你可以理解为，这就是大鱼们的鱼皮。高高跃起的小伙子，扯下了一大块的鱼皮，很是兴奋。大家把鱼皮点着火，在祠堂门口彻底燃烧干净。剩下的鱼骨架来年，配上新的鱼皮，又是一条活灵活现的大鱼。火光渐渐小了下去，人的困意也随之而来。再见，汪满田。让我记着你今夜的灿烂，不去想你明天的寂寥。下次嬉鱼灯，我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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