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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老了的时候

 白羊文艺 2021-07-12

老屋老了的时候

郭宏旺

       人人心中都有一所老屋,老屋可能是相同的永恒的话题,可老屋们背后的故事却不尽相同。
       老家的老院子里,曾经有过一座老屋,听老人们说,这是我的曾祖父从别人手里买下的。老屋有历史感也很威武。
       房子是清末北方村镇里的那种传统建筑式样,屋顶由带兽头的滴水瓦和灰蓝色筒瓦铺就,屋顶大致为缓坡又逐渐向上弯翘,侧面看呈人字形延伸,屋脊高耸,东西两边各砌一尊砖雕的麒麟首。
       屋子的门窗全部是红松木做成,中有大小方格子和刻花,有几处刻的是鹿或者蝙蝠的图案。印象最深的是,风门插闩的地方,雕着一只安安静静的兔子,精致的制作,也有着很好的寓意。堂屋的后墙有隔层,最外侧的一层砖包,里面的一层是用上好的松木板打出来的夹层,上面刷乌黑的老漆早已没有多少光泽,所以暗淡又隐蔽。毫无疑问,这夹层也意味着这房子的第一主人,应该是有一定身份和经济实力的。乱世之秋,夹层可以藏粮食和财物,也可以暂且藏身避祸端。而我小的时候,这里是我绝佳的藏猫猫地方。
       老屋由三间房组成,东屋住人,中间是堂屋,西边的那间不常住人,因为常住人的话不合算,那得常生火热炕,就得烧许多的柴碳。我上小学尤其是初中的时候,西房就成了我晚上专心写作业的僻静所在,炕上一木桌,桌上一油灯,夏天凉爽冬天寒,一件老羊皮袄裹身也暖脚,孜孜不倦深夜研修。父亲当年在大队做会计,所以西房的地上放着一张旧旧的方木桌,桌上有订书机,大头针,裁纸刀,和父亲的养目眼镜儿,父亲就在这桌上记工分,算账或者处理一大沓子的票据。父亲有时也熬夜,眼睛红红的,老是不舒服。
       堂屋的东西两边摆着四只柜子,两只是褐色的榆木柜子,发着幽幽亮光,应该有些年头了。他们的对面立着一台缝纫机,那个年代,这是值钱物。不过,这缝纫机可不是父亲母亲买的,是我在矿务局上班的二爹给我们买下的,爷爷不在得早,二爹觉得长兄就应如父。母亲格外珍惜这台机器,它帮母亲为我们缝制改裁过数不清的衣物。另外两只是很简陋的柜子,用来放一点粮食和谷糠,破破烂烂的,表面一点也不光滑,颜色也是随便涂抹的绿色,斑驳深浅不一致,看着很不好。那两只油亮的柜子和那架缝纫机曾经失而复得,原因是我家孩子多劳力少,日久便在大队账目上有了不少拖欠款。清理拖欠款时,村里和大队的几名干部,带着三两名打杂帮忙人员来到了我家,有的干部不多说话,偶尔吐几个字:咋办呀,你说哇,老郭。有的干部却相当活跃,脸膛额头涨得通红,甚至声嘶力竭:你们动手哇,搬哇,快搬哇,两个大柜子先搬走,连缝纫机也一齐抬走哇,不搬东西不抬东西,多会儿也打不了这饥荒。边说边招呼吩咐手下人赶紧动手。欠了人家的账,父亲母亲也不能多说什么,我们还小,遇见这阵势更不知道咋办。再往后的那些事情咱不说也罢,岁逐秋水流年,多少光阴逝去,早已物是人非,物非人也非。有道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哪。
       东屋里有一方土灶台和一盘炕。全家7口人睡在这炕上拥挤得很。于是我们想出个办法,一边三人一边四人,脚对脚头顶墙睡下,被子也要两个人合盖一张才够用,现在回想起来无奈而酸楚。
       全家七口人吃饭也是个大问题,我妈光做饭就是一件足以累倒人的事儿了。我们几个孩子帮不上别的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拉风箱,吹旺灶膛炭火。风箱,由两根大木杆横着撑进长方形木匣,杆头是用鸡毛做成的活塞,死沉死沉的。我们姊妹几个,小一点的就是十来岁左右,于是拉风箱时会数着数儿轮流换班,你拉80下,我拉80下,下一个轮你了,赶紧滴,就这样儿轮着,我们也很快就累得一头大汗。母亲忙前忙后,额头和鬓角的汗水也顾不上擦一下。当然母亲比我们累得更厉害。
       自打我记事,这屋子就已经很老了。我一天天长大,大姐出聘了,二姐出聘了,家里人口渐渐少了,两只褐色油亮的柜子也被改做成新的柜子。老屋子更老了,终于顶子开始漏雨,墙体开始倾斜。老屋的瓦楞间长了零星的草木,瓦边也生了好多绿苔藓,下雨时越发的光滑,上房顶去修补漏雨的地方时,脚下会打滑站不稳,有点小危险。到1983年的时候,老屋愈加破塌,于是父亲决定张罗建新房子,选址就在老屋的东侧。也是三间房子,红砖砌墙红色大板瓦盖顶。建新房那年我在上初一,已经能跑前跑后干一些杂活儿了。这房子是父亲一生亲手建的最后一所,也是惟一的房子。三十多年后,连这新建的屋子俨然成为了老屋,父亲也不在刚强有力,虚弱不堪,再后来父亲就躺在这屋子的土炕上,静静地走向了寂静。
       老屋坍塌了,那新建的三间屋子也变老了,毕竟当年的那个懵懂少年也开始变老。老屋不在了,它只能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怀忆。那些让塌土压住的木料,后来逐渐被我们掏出来,做柴烧。老屋现在的唯一遗存,是一根大木梁,一根超巨大的松木梁,挪动它都特费劲。妈说:“你爹走了,但这唯一的木梁要永远留下来。”那根木梁,就横卧在老屋废址边,母亲给它披上一张厚厚的旧油布。大木梁,直挺挺地、僵硬地躺在那里,那么的苍老,破败,那么的孤寂无奈。
       那个废墟土堆是孤独的,大木梁是孤独的。如今守候它们的只有我年迈的母亲,母亲无疑也是孤独的。可母亲说,她不离开这个孤独的院子,有这个院子在,她就心安不孤独;没有了这个院子,她才会真正地孤独。母亲不能离开她一辈子都熟悉的那些声音、那个身影、那些味道。
       时不时会有商贩前来问询,欲收走大木梁,还有那一盘碾子,母亲有时候也会犹豫,觉得倒不如买了它们,反正总有一天这些都没有用了,可每次犹豫之后母亲决绝地摇头一一拒绝了……母亲说,这根大木梁,和院子南边碾房里那爿废弃的石头碾子,谁来买也不卖出去,都应该留下来。母亲极为自豪,常常调侃的一句话:这院子,是咱们家的根据地,就算我不在了,可我的孩子们在,还有我的大孙子呢。我孙子以后放了假,从大城市回来就住这根据地。
       母亲把我们所有的休息节假日都叫做放假。

 


作者:郭宏旺
山西省左云县中学教师
山西省作协会员
左云县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
大同市长城文化旅游协会会员
左云县长城学会会员
出版个人散文集《梦回十里河》
和家乡民俗饮食散文集《左云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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