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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淑琴|怀念我的大嫂

 文乡枞阳 2021-07-22

我的大嫂黄兰芝,其实是我先生的堂嫂。对于我,她不仅是位好妯娌,更胜似婆婆和姐姐,她是我在婆家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亲人。
我们初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一个稻浪翻滚、遍地金黄的秋天,我随先生(当时还是男朋友)第一次去他家拜见未来的公婆。只见层峦叠翠,群山环绕着一个大村庄,村前一条宽宽的土马路向山里延伸着,这是山里山外唯一的一条必经之路。清澈的溪流傍着蜿蜒的马路潺潺流淌。虽说是秋天,可这里处处盎然着春天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耳目一新。
先生家居住的是个大村子,当时有八百多人口,分成四个生产队(现在叫村民组)。沿途遇到的村民都洋溢着笑脸,热情地跟先生打着招呼,可以看出他们是多么的纯朴、善良,而又毫不掩饰好奇的表情。先生家处于大村子中心位置,听说我要来,门口早已挤满了迎接我的邻居们,一看见我就大声喊着:“新人来啦!”(称未婚和新婚的女子为新人)。
我是中午时分到他家的,整个一下午来看“新人”的人们络绎不绝,家里热闹非凡,我未来的公婆更是笑得合不扰嘴,他们准备了一些香烟、糖果和瓜子招待着,所有来的人都给他们抓一把送到手上,在那物资匮乏、零食稀缺的年代,这是多么大的感召和诱惑呀。“这姑娘好俊呀,像城里人,跟上海佬一样的。”他们热情奔放、毫无顾忌地说笑着,“她父母是双职工,是吃商品粮的。”这些话语听之任之无可辩解,我就依桌而立,只需带着机械的微笑,礼貌地迎接着一拨又一拨来看我这个“新人”的乡亲们,犹如一尊展览的塑像,接受着他们口无遮拦的品头论足。
正在我头昏脑胀、疲惫不堪之时,人缝里挤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仰着头叫我“大姑~~”,我很惊讶,弯下腰问她:“小朋友,你是谁呀?怎么喊我大姑?”小女孩眨着一对大眼睛调皮地回答:“我是您侄女,本来应该叫您大娘的,我妈说您还未过门(未婚),不能叫大娘,要我叫您大姑。”好个明事理的妈妈呀!我这才看到小女孩后面站着一个年轻而又文静的母亲,中等身材,齐耳短发,白晰的肌肤,整洁的衣着,两眼含笑像弯弯的月牙儿,嘴角微微上扬,她慈眉善目地看着我:“小杨你好,我是你大嫂,弟兄们也叫我大姐。”我握住了她伸过来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大姐!”从此,我们就成了不可分离的好妯娌、好姐妹。
我儿子出生在大雪纷飞的正月,婆婆身体不好,不能侍候我月子,大嫂就承担起了照顾我母子的重任,给我做吃的补身体,为孩子洗澡擦身换尿布。冰天雪地,北风呼啸,太阳才刚刚露出笑脸,别人都是躲在家里烘着火桶不敢出门,而我的大嫂迎着凌冽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敲碎水面上的冰层,在刺骨的冷水里为我洗衣、洗床单和被套,冻得手、脸都发紫,连说话也都不利索了。大嫂那时的样子,如今在我心中还鲜明如昨,不曾忘怀。
我们在先生执教的学校,距老家不远。儿子渐渐长大,会叫大妈妈了,他特别喜欢去大妈家,大妈也视他为已出,应时的农产品、逢年过节好吃好玩的,都有他的份。我忙于生活需要时常外出,孩子干脆就撂她家了,儿子很高兴,一口一个大伯大妈地叫得可欢呢,大妈两口子一天也离不开他,哥哥姐姐也让着他。当然我也乐得安心了。从此,我便跟着儿子大伯大妈地叫着。直到儿子上学后,大伯大妈在我们怂恿下做起卖早点的生意,他们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只要有一点空闲,就来接我孩子去他们家,给孩子无微不至的照顾。
随着先生的工作调动,我们离老家也越来越远了。大妈坐车晕车不敢出门,也就不能来看我们和孩子。大伯经常来我家,每次来都带许多新鲜的农产品、好吃好喝的几大蛇皮袋子,回去时憨厚老实的大伯什么都不要,说是我们这些住在机关单位的吃不到新鲜的东西,工资不多样样靠买,日子不好过。你瞧,细微之处是无尽的体贴和周到。我们心里虽然过意不去,但也装满了许多的感激和温暖。
儿子考上大学了,先生和我携着儿子,带上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去老家看望大伯大妈,怎么着也该给他们送两瓶喜酒以表谢意吧。大妈将录取通知书捧在手上,前瞧后看,左抚右摸,喜悦的心情溢于眉梢,随即进房间,拿出一个大大的红包硬塞给我儿子,还不许我们拒收。那一幕仍然历久弥新,历历在目。
大嫂是受过教育的,读完了初中,在大村子里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乡亲们有不识字的、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去请教,大嫂无论再忙,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耐心地讲解。别人有任何困难,她都会倾囊相助。方圆几里她人缘极好,特别是她爽朗的笑声有着很强的亲和力和感染力。她的形象时常鼓励着我,使我不管遭遇多大的逆境,都能奋发向上,且长存感恩的心。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随儿孙在异地漂泊,离老家越来越远了,与哥嫂相见的日子也少了,但我们始终保持着电话联系。哥嫂有点耳背了,有时一句话要说上几遍,这都不会妨碍我们打电话的,稍有空闲我们就煲电话粥,我向她倾诉生活中的甜酸苦辣,她和我分享村子里喜怒哀乐,悲伤之时一起潸然,快乐之处同时哈哈大笑。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想念大哥大嫂,每年春节我们都坚持回老家与他们相聚,饱尝大嫂亲手烧制的满桌美味佳肴。
光阴如白驹过隙,岁月如织锦穿梭。弹指间我们已相处三十个春秋了。三十年如一日,我们的情谊好像长江里的水滔滔不绝,宛如高山上的松日日长青。
二0一八年的暑假,我由于身体欠佳卧床休养。八月二号,农历六月二十一日的这天下午,先生接过一个电话后,神色慌张地站在我的床头,说大嫂驾鹤西去了,我厉声斥责他:“别瞎说,一定是听错了!以后千万别拿大嫂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切记!切记!”先生凄凄惨惨地望着我说是真的。这绝对不可能!才六十六岁,身体一直很健康的大嫂怎么会离开我们呢?我打电话给在外地打工的侄子,语无论次地问他有没有家里的消息,侄子颤抖的声音,哆哆嗦嗦地说:“正在往家赶的路上,请人代驾。”我拿着手机的手不停地在发抖,脑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拼命往老家打电话,只要能找得到的号码都一个一个地打,想问清楚我大嫂到底怎么了。结果,老家的人告诉我:大嫂是去于心梗,前后不到一小时。
“大嫂——”“大姐——”“大妈妈——”,回过神来的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疯了一般跳下床,糊乱地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幻觉中,只要我们回去了,大嫂就会平安无事的。家人竭力制止,捉住我的双手不让动:“你是做了大手术的,出院才几天不能下地,更不能坐长途车回老家,小心伤口裂开又要重回医院的。”由于我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腹腔内伤口撕裂……。终究,没能送大嫂最后一程,这将成为我终生不可弥补的遗憾。
那年初冬,我们回老家做冬至,到了公墓园地,我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大嫂的墓碑前,轻轻地摸着她墓碑上的遗像,泪如泉涌:“大嫂,我们看你来了。”大嫂还是跟平时一样的亲切、一样的慈祥,睁着月牙般的眼晴,笑眯眯地望着我,紧抿着的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着,任凭我流干眼泪哭哑了喉咙,她就是不开口和我说一句话,也听不到她爽朗的笑声。“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家一直在商量着要怎样来报答大嫂的恩情,等我忙完这几年,我们要接她来我家住一些时日;等她老了我要搬回到老家村子里去住,和她做邻居,以便侍奉她、照顾她;等有机会……;等……。不曾想分别才半年的大嫂,现在以这种方式与我见面。我不停地往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投去“金银财宝”和“钞票”,呆呆地望着从火舌上不断吐出来的纸灰,像一群群“黑蝴蝶”向空中飘然而去,难不成这就是我对大嫂的报答吗?
春去秋来。在四季轮回中,流失掉的是岁月,流失不掉的却是我们对大嫂永恒的思念。今年的农历六月二十一日又快到了,大嫂去天堂已整整三年了。我很想为大嫂写点什么,无奈一直沉缅于对大嫂的哀思中无力自拔,再而笔拙词穷,难以表述大嫂的深情厚谊。千言万语也只能汇聚成一句简单朴实的话:大嫂,谢谢您!百年轮回千年等,他世不做陌路人。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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