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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磨,会说话的石头

 唐白甫grpj8q5p 2021-08-02

石磨,会说话的石头

文/周前锋

一座老宅,门锁锈。危墙下躺着副石磨,磨盘上“L”形的木推把也不见了,残留下个方孔。从斑驳结实的木质框架上看得出来,这留守空巢的石磨年岁已老。当年苞谷、麦子等杂粮曾是我家的救命粮,这些色彩斑斓的颗粒经过石磨的牙床,咀嚼出原生态的芬芳。如今这沉重的石磨,像位脱落了门牙的老人,孤独迟缓的脚步已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仿佛在用漏风的嘴巴诉说曾经的磨难……
听母亲讲,石磨是会说话的石头。远古时,一场暴雨连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狂风卷起乌云,电闪雷鸣,遍地洪水泛滥。高山上有放羊的兄妹被困在岩洞中,二人饥饿难耐,吃了岩洞口的一棵灵芝,得以保命。大雨终于停了,兄妹俩走出山洞,见到处一片汪洋,两人不禁黯然泪下,无家可归的两人只能继续住在岩洞中,以草根、树皮、黄荆籽充饥。
一天,两人忽然听到敲击声,遁声找去,见一位白胡子老汉手持铁锤在凿打两块石头,这两块石头又圆又厚,每块石头的面都凿出了纵横交错的槽。他们十分好奇,便向老汉询问:“这是什么?”老汉回答:“这两块石头,一块是天,一块是地,天地相配,永不分离;一块是阴,一块是阳,阴阳相交,能磨米粮,这就是石磨。”
说罢,老汉让兄妹两人采来一些黄荆籽,把它们放在两块石头间,并转动石块,不一会儿,黄荆籽就被打磨成粉状。老汉对兄妹俩说:“这是我刚刚打磨好的石磨,送给你们夫妻二人吧。”见老汉有误会,妹妹急忙解释:“老爷爷,我们是兄妹。”老汉笑笑说:“世界就剩你们两人,你们以后,这世上怕是没人了。”说罢便腾云驾雾而去,兄妹俩这才意识到老人原来是神仙。
两年过去了,两人依旧以兄妹相称,一天,那位老汉再次驾到,声称要兄妹俩主持婚礼,并带来一对大雁作为结婚礼物。兄妹俩急忙拒绝,认为此事万万不可。见此情况,老汉便说这门亲事就由天地来做主。老汉交给两人一人一块石块,让二人将其滚到山底下,若两块石块滚动完,能合成一副石磨,就说明天地准了这桩亲事。
兄妹俩心想,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便试着一人推着一块石头下山,谁知到山下后,随着天地间一阵轰隆声,两块石头合为一体,哥哥的一块石头在上面,妹妹的一块石头在下面,成了天生的一副石磨。
兄妹俩只得顺天意结为夫妻。成亲时,妹妹因害羞顺手摘了一片桑叶遮住脸,此后,开始繁衍人类。
这兄妹俩便是人类的祖先伏羲和女娲。
至今,夫妻结婚时有拜天地的习俗,人们称之为天地之合的美满姻缘;夫妇新婚时,新娘头顶红盖头,就是从女娲成亲时用桑叶遮面演变而来的。
这古老而动人的传说,令我将石磨当作一座殿堂、一尊神像。在儿时那贫瘠的年代,让我更能体会到阳光、欢乐、汗水和粮食的味道。记忆中,石磨是会说话的石头,讲述着温馨祥和,恒古不变的故事。然而,石磨于饥荒的岁月里会寂寞无声,只要石磨开口说话,我就会看见母亲愁眉舒展,听见丰收的喜悦。
石磨分上下两扇,上面转动的一扇顶部带有贯穿的进料口,侧面开有孔洞,安装个“L”形木推把;下面一扇固定在结实的坐架上。使用前,在石磨一侧摆上准备好的原料,石磨底部放个大簸箕用以接料。推磨本是两个人合作的事,母亲却经常独自一人推磨兼顾喂料。随着石磨的推动,麦子、苞谷、稻米等原料就在两扇磨盘牙床的摩擦下变成粉状,源源不断地从两扇磨盘当中的缝隙落入簸箕中。如果是磨豆腐,就需要用木桶提前泡好黄豆,磨盘下方的簸箕也要换成木盆。
“路迢迢而非远,石迭选而无山,雷轰轰而未雨,雪飘飘而不寒。”,在农村还没用上电和其它机械动力的磨粉机时,被推得团团转的石磨,重复着“隆隆”的声音,成了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石磨旁留下最多的是母亲汗湿衣背的身影,石磨里流淌出来的细粉白面经过母亲的双手,变魔术似的成了香糯软甜的苞谷粑粑、浓郁酥脆的小麦煎饼、清香沁脾的水牛花粑粑、还有苦涩中略带甘甜的荞麦粑……这些够我咀嚼一生。
母亲就像转动的石磨一样勤劳,围绕家庭这根主轴,默默地消耗自己,不停歇地为家庭付出;母亲的意志像石磨一样坚韧,将怨言委屈隐藏心底,将辛酸苦辣咽进肚里。
常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虽然是宣传金钱万能的丑陋思想,但也暗示了鬼都不愿意干这推磨的重活。纵然推磨辛苦,但能将原本粗糙的生活磨出许多的精致来;将原本苦涩的日子磨出温馨和甘甜。
物质匮乏的集体生产队时期,吃肉是件很奢侈的事,母亲围绕着石磨为我们做出各种美食,豆腐更称得上我家过年菜肴里的主角,对我而言,它是吃不厌的山珍海味。
“旋转磨上流琼液,煮月铛中滚雪花。瓦罐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我对豆腐印象深刻,小时候常把它和过年联系在一起。
腊月二十五磨豆腐是准备过年的一个环节,天未亮,母亲起床把头天晚上浸泡好的黄豆搬到石磨旁,左手拿勺子向石磨孔里喂黄豆;右手推着石磨一圈圈地转动。听到磨盘“隆隆”的声音响起时,我想帮着做些什么,母亲却说我太小,不能推磨。见母亲喘着粗气,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子跟黄豆一样,我几番央求,母亲才应允我负责给石磨里添黄豆。开始时,因为把握不好磨盘转动的节奏,勺子里的黄豆刚伸过去,便被磨推把打落了。慢慢地,我也能瞧准时机,用勺子将黄豆混合着水干净利索地灌进小小的磨孔里,磨盘四周的缝隙里立刻流淌出母亲乳汁般洁白的豆糊来……
石磨磨出的豆腐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菜中君子,豆腐隐喻着最朴素也是最难得的需求。散发着生活的自然与恬静。“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待一锅滚烫的豆浆变成洁白的美玉,成为席间上品,百姓慕其风骨,王候也喜其味道。
磨好了豆腐就能过年,豆腐的飘香里有年的味道,有家的味道,还有母亲的味道,令我回味无穷。
四季被日月推着像石磨一样周转,母亲的脚印,母亲的身影,反复在艰辛岁月里重合叠加。陪她最多的是星星月亮,是风风雨雨,它们比我陪伴母亲更多,比我更多地目睹了母亲的辛勤劳作,比我更体会母亲的冷暖。如果说石磨的上面一块是天,下面一块是地,我母亲就是顶天立地的人!
石磨年年月月不停地转磨,把五谷杂粮磨成了细粉白面,同时,自己那深而锋利的牙齿被一次次磨平后,又被一次次凿出来,坚硬厚实的身板越磨越单薄。母亲的腰背也不再挺拔,额头上的皱纹一天天变得更深更密,上面刻着酸楚和疲惫,沧桑中隐藏着坚强的母爱。
忙忙碌碌的石磨,不像精雕细刻的石佛,一生接受人们的慕拜。石磨最坚硬最有韧性,但“磨米百石,自损一斤”,最终伤痕累累。
随着电动工具的普及,石磨的使用从兴盛走向衰落,这既是自然规律,也是时代进步的必然结果。但我们不能也不该将它相忘于尘世。年轻一代许多人甚至不知石磨为何物,更不知石磨、碓、擂子是从前农村常见的农具。虽然,石磨已不是曾经的石磨,就好比我白发苍苍的母亲已不是从前的母亲一般,石磨与推磨的人陪伴着我走过了一段漫长的历程,“隆隆”的推磨声也渐渐远去,但那石磨中流淌的母爱我从来也没有忘记。抚摸被遗弃墙角的石磨,为它拭去满身尘埃,我心中的那股暖流即刻化成一丝丝的悲凉……


周前锋,现居湖南省邵阳县塘田市庄上周家。喜爱文学艺术,一个将情感融于笔墨文字,寄托于河流山川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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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顾问:龙国武 刘诚龙 俞荣斐

总编:唐白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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