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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清流 | 军训往事(上)(散文)

 昵称PLJiA86N 2021-08-03

军训往事(上)
 文|宛清流

自地方大学毕业后,我被原空军某研究所特招入伍,来到首都北京,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的一名军官。后来才了解到,那一年全国各空军部队共特招了600多名地方大学毕业生。
为帮助我们尽快完成从大学生到军人的转变,空军首长决定派我们到中国空军的王牌部队—空十五军参加军训,时间3个月。
那3个月火热的军训生活如今已过去20多年了,但我一直珍藏着生命中的这段特殊记忆。每每看到有关军训的视频、影像,昔日参加军训的那些人和事,就像电影镜头一样,一幕一幕在头脑中循环播放,想到有些场面,自己一个人不禁哑然失笑。

无枕之眠
初到野战军营,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内心充满了好奇、兴奋和激动,但一切都还不太适应。
我们所在的营部,位于应山县城(其实早在1988年,应山就已撤县设市,称广水市,但当地人仍习惯性之为应山)东南几公里处,营院东北紧挨着一个至今不知何名的小村子。广水这地方与河南信阳相邻,离我的家乡唐河县直线距离不过160公里,军训期间,我曾经动过回趟老家的想法,但由于部队管理严格,这想法最终泡了汤。
营部地势相对较高,营部大门外,有一条东西方向的水泥路,路南是营里各连队的菜地和猪圈。
我们连在营院西北角,全连官兵住在一个当时盖起没几年的三层楼里。连长和指导员住三楼,负责总揽全局,其它各排分别住在一楼和二楼,我们班宿舍被分配在一楼靠西头的那个房间。
到野战兵营第一周,很多战友因睡觉问题失眠了。原因很简单,连里统一规定,军训期间不许枕枕头,目的是为了让大家的身板变得有军人的模样。大家从小到大一二十年,甚至二十多年,哪一天睡觉不枕枕头啊?没有枕头可怎么睡觉呢?
有些人想把自己带来的便衣叠成枕头,但班长就是不通融,命令谁也不许坏了规矩。实在没办法,大家就尝试着不枕枕头睡觉。
晚上10点半,熄灯哨吹过后,营房里一片黑暗。“好戏”也开始上演了。暗夜中,只听得叹气声、叫苦声此起彼伏,有痛苦得“哎哟哎哟”叫的,有抱怨地发出灵魂之问的:“这咋睡得着呢?”每个人都觉得痛苦,但听了别人发出的怪声,又觉得好笑,有人实在忍不住,躺在床上吃吃暗笑。住在下铺的班长严肃地命令大家:保持安静,赶快睡觉!
不少战友在上下铺的硬板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前半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觉还没睡足,起床的哨子就已经吹响了。大家虽然睡眼惺忪,却还是硬撑着一骨碌爬起来,抓到自己的作训服赶紧穿上,上厕所、系武装带,整队出操。
一天不适应,两天不适应,最初的一个星期过后,大多数战友渐渐适应了不枕枕头的睡眠环境,过上了真正的军营男子汉生活。


一天一天蜕变
穿上军装,意味着身份的转变。但在象牙塔中生活久了的我们这群所谓“天之骄子”,部队生活习惯的养成、思想观念“由民到兵”的转变,必须经过一套严格制度的不断约束、强化才能完成,痛苦、激烈的思想斗争也必不可缺。
叠豆腐块是军训生活绕不开的一道坎儿。据年轻的“老班长”(他们才20出头,兵龄却已有3、4年了)讲,为了掌握这一军营基本生活技能,战士们什么奇招、怪招都用过。有的往被子上泼水,让被套里的棉絮缩小变薄;有的往被子上压石块砖头,用外力让暄软的被子小下来再小下来;有的找个胖子帮忙,有空就坐在自己的被子上。好不容易叠得像了点样儿,在班长那里过了关,有的战士怕第二天又叠不好,夜里睡觉不敢打开被子,和衣而眠。
按照班长的训示,模仿其他战友的样子,我拿来一把笤帚,在水泥地上扫出一块空地,把被子铺在地上,然后端来半盆水,用手往被子上撩。有些地方水洒多了,被子几乎湿透。洒完水,开始按看到的豆腐块样子、按班长教的操作步骤,对自己的被子进行一遍又一遍的“虐待”。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过去,我的绿军被也开始有了豆腐块的样子。
军营里生活条件有限,洗澡是个大问题。我们连部后面有一眼水井,不知是哪一年打的。井水不深,离井口大约有五六米,井口周围用条状的石头砌成。连里有打水的绳子和水桶。军训前一个多月,白天气温还比较高,也不知道是谁先引的头,战友们洗澡,都是从井里打水洗。
起初,可能是被文明的铠甲所束缚,不少男生对光天化日之下在室外洗澡颇感害羞,念念不忘自己的大学毕业生身份。来自河南周口的连长开始对我们做心理辅导,这位单眼皮、脸色黝黑的连长一脸鄙夷地对我们说:“都是大老爷们,又没有女的搁这儿,害个啥羞?!咱当兵的,就要有当兵的样子!” 在连长的开导下,大家才大大方方地在井边洗起澡来。
    后来天气渐渐变凉,井水澡没法洗了。大家只好转移到连部二楼那个条件一般的狭小沐浴间去洗。
    
挑大粪
三个月的军训生活新鲜、紧张、丰富而有趣。早上出操,白天走队列、学打军体拳、进行战术训练、练习射击,晚上开班会、排会和连会。除了训练,还要轮流帮厨、白天值日、晚上站岗。到了周末,洗衣服、晒被子、写日记、读
信、写信。最不能使我忘记的,是轮流清理公共厕所里的大小便。
从小到大一直在上学,虽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割草、放羊、割麦、薅花生、掰玉米、摘绿豆、刨红薯等,很多农活儿都干过,但出茅厕、挑大粪,从来都是父亲的“专利”,我从来没有插过手。但是在部队,这个锻炼机会硬生生地降临到了我头上。
清理厕所粪便,两个人一组。挑着粪桶、拿着粪舀子,来到厕所后面的粪便池旁,我们下意识地捏起了鼻子,屏住了呼呼。只需看一眼粪便池,脑子里、喉咙里、胸腔里就泛上来一股令人作呕的东西来。真是不忍卒观,不忍卒观啊。部队首长“要经受得住考验”的话语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又是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最终把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凡正是躲不过的,开干!!
没有口罩,就尽量屏着呼吸,手拿粪勺子,把粪便池里的硬的软的、稠的稀的,先是一顿搅和,接着顺势一挖,再把那散着刺鼻气味的固体液体混合物倒入粪桶内。经过漫长的10多分钟忙活,两桶大粪装好了,两人稍一商量,便由其中一人挑起来往营院外的菜地走去。这次你挑两桶,过一会儿我挑两桶,直到完成任务。
大粪浇菜,粪便离菜根要保持一定距离,而且不能过量,要不然会烧死菜苗。这点种植知识,以前在家是听说过了的,现在终于有了用场。
浇菜间隙,我们还顺便去看了看营里的猪圈。记得一个连一个小猪圈,全营共有七八头猪吧,大的小的,肥的瘦的,黑的白的都有。这些猪专门有战士负责喂养。确切消息称,在空降部队,即使是养猪的战士,也必须学会跳伞。所以别小看养猪的战士,他们虽然貌不惊人,但一个个也身怀绝技呐。听说,空十五军的马军长,原来就是喂猪的战士,后来一步步成长为一名将军。
经过粪便浇灌滋养的白菜,长得绿莹莹、翠生生的,看起来十分喜人,让人想起正在蹿个子的年轻小伙子。连里的菜地当年丰收,有好事者专门用秤称了一下:一颗白菜竟然长到了20多斤。放在水泥地上,一颗白菜能覆盖将近半平方米的地方。


有那么一点“叛逆”
虽然早过了叛逆的年龄,但因为刚走出大学校门,每天看着文化程度远远没有我们高的连长、指导员和排长对我们训来喝去的,一种微妙的心理渐渐在我们头脑中形成: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挑战一下部队基层首长的“权威”。表面上,我们处处服从,因为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但潜意识里,一种挑战权威、彰显个性的叛逆小九九产生了。
起床后出早操,明明不让讲话,有些战友就是憋不住。东拉几句,西扯几句,开开班长和排长的玩笑,或是战友之间相互说几句俏皮话,逗逗乐子。等到连排长训起来,便立马又规规矩矩起来。
走队列的时候,明明对动作要领早已心领神会,但在班长面前故意走错几步,故意惹班长生点小气。一来也能引起排长甚至连长的关注,二来让自己的心理似乎得到了某种“平衡”和满足。
部队给每个人发了一只像老鳖肚子的绿色军用水壶,让大家外出训练时带在身上,给体能消耗大的身体及时补充水分。但我们在班长的有意无意启发下,躲开连首长,拿着水壶跑到军营里的生活用品商店,向店员要来2瓶啤酒,把啤酒瓶嘴对着水壶嘴,将啤酒灌进水壶里。如此一来,训练的间隙,就可以杯酒泯新愁了。当然,大家懂得适可而止,不会在军训期间喝醉,最多就是微醺而已。
我们夜间站岗的哨位有两个,一个是枪械库,在连部大楼二楼最东头;另一个是伞库,离营院有大约1公里多。轮到在枪械库站岗,我们谁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履行着一个哨兵的职责。但轮到在伞库站岗时,不少人又不老实起来。
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安装有监控摄像头,不论在哪里,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连首长的掌握之下。因为没有先进的监控设施,我们觉得天高皇帝远,大半夜的,连首长都在睡觉,他们看不到,所以站岗的时候就又表现出点小“叛逆”来。
轮到自己夜间站岗,我们就提前从小卖部买好花生米和小瓶白酒,夜里起床时悄悄装进军装口袋里,带到哨位上去。上岗后不久,确认哨位周围无异常情况、平安无事,拿出花生米和酒瓶,两个战友一起吃着零食,你一口我一口地对着酒瓶,喝着小酒,聊着天,两个小时很快就打发掉了。
          
 疯狂的旱冰鞋
因为我们是已经有工资拿的大学生军人,心里活泛的班长喜欢想着法儿约我们一起出去玩,因为和我们在一起,他们的“玩资”就有了根本保证。
周末,连里安排大家休息,战友们洗完衣服、写完信之后,除了看书、侃大山,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几个河南籍班长就悄悄约我们几个三观一致的河南老乡到附近的应山县城去溜旱冰。
溜旱冰是当时一种比较时髦的娱乐兼体育运动,就像现在富人们打高尔夫球,中产阶级人士打网球一样。来自农村的我,本来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这种时尚运动,却经不住年轻老班长们一番花言巧语的劝说,终于豪情大发,气冲云霄,决定和班长们出去疯一次,闯入以前从未踏过的陌生场域。
交了钱、租了鞋,坐在门口的矮沙发椅上,在班长们的指点下小心穿上溜冰鞋,系紧鞋带。我根本不会玩旱冰,鞋子穿上后连站都站不起来。感觉整个人底盘不稳,乱摇乱晃,脚下明显失去了原来的平衡
班长们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们熟练地穿好鞋子,步履轻盈地滑到溜冰场中心地带,身姿优美,一脸愉悦轻松。我在沙发椅上坐了很长时间,心里一遍遍涌起放弃溜冰的念头。班长一圈圈从我身边滑过时,热情地鼓励我大胆站起来,先扶着溜冰场一圈的墙壁走起来。
想逃离溜冰场吧,又怕被班长嘲笑,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尝试穿旱冰鞋走路。身体常常因脚下不稳而前覆后仰。一次次地滑倒、又一次次小心翼翼地尝试,慢慢地,对如何穿着溜冰鞋走路悟出一点门道来,脚下稳了。
一边观察一边学习,滑旱冰的基本姿势也学会了,我开始沿着旱冰场外圈运动起来,但还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和滑得快的老手撞在一起。
大约1个多小时后,感觉自己的脚下可以轻盈、自由一些了。穿着旱冰鞋在旱冰场上驰骋的感觉真好啊!这是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因为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墙壁迅速向后边倒过去,自己像是快要飞起来了一样。
我们开始学着一些花样,一个人快滑,两个人飙滑,两个人手拉手滑,甚至倒着滑……哈哈,太开心了。汗水浸透了衣衫,浸透了内裤,但我们不以为意,似乎忘却了一切,心里想着的,就是开心地滑呀滑,一圈又一圈地滑。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后背、裤子外面,早粘着一层汗的结晶,盐白色一片一片的。
那一次,我们一共溜了4个多小时。我从不会溜到会溜,再到溜得有模有样,最后忘乎所以。事后回想,这真是一次疯狂的运动!

(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宛清流,本名韩运旗,河南唐河人,退役空军少校,河南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北京师范大学应用心理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现居北京。《作家地带》签约作家,部分散文诗歌发表在网络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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