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儒家君子蘧伯玉

 昵称76496706 2021-08-08




本文介绍蘧伯玉的事迹并说明两个问题:
 
一、蘧伯玉是儒家君子而非道家人物,《庄子》、《淮南子》等道家书籍把道家言论加于蘧伯玉,是寓言性的伪造。
 
二、所谓“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或“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都不切蘧伯玉的实际,不能准确体现蘧伯玉的思想和德行。
 
蘧伯玉,姬姓,蘧氏,名瑗,字伯玉,春秋时期卫国大臣。其父无咎,谥号为庄,也是卫国名大夫。蘧伯玉于卫献公初入仕,在献公中期成为举世皆知的贤大夫,侍卫献公、卫殇公、卫灵公三代国君。谥号为成。

 
据苏洵谥法(嘉佑谥法):“禮樂明具曰成,刑名克服曰成,(劉熙以為,以法加民而民服,治德以成,故曰成。)持盈守滿曰成,(詩序言曰:鳬鷖,守成也,言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謂成王也。)遂物之美曰成,通達強立曰成。”无论用成字哪一条谥义,精神都是儒家的。
 
蘧伯玉是孔子之友。二人分别仕于鲁和卫时就曾互派使者致问。在孔子周游列国的14年中,有10年在卫国,两次住在蘧伯玉家,前后达9年。
 
孔子说:“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篇》)孔子虽然尊重道家人物,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不会与之同谋,也不会以君子称赞之。
 
同时受到孔子称赞的史鱼,也是卫国大夫,名䲡,字子鱼。他曾多次向卫灵公推荐君子蘧伯玉,贬斥奸臣弥子瑕,未被采纳,深以“生不能进贤而退不肖”为耻。史鱼病危临终时,嘱咐儿子,不要治丧正堂,用这种做法最后劝告卫灵公一定要进用蘧伯玉,而贬斥弥子瑕。等卫灵公采纳意见之后,他儿子才从丧北堂成礼,史鱼这种行为被古人称为尸谏。事见《大戴礼记-保傅》,《孔子家语》、《韩诗外传》、《新序》都有类似记载。
 
孔子对蘧伯玉和史鱼都赞,但对蘧伯玉更加欣赏。史鱼那样“生以身谏,死以尸谏”,十分正直,值得敬佩,然不如蘧伯玉,能尽君子之道。春秋时期卫国多君子。吴王的弟弟季札曾周游列国,在卫国拜会蘧伯玉后说:“卫多君子,其国无患也。”(《左传》)
 
《论语》中受到孔子称赞的卫公子荆、史鱼、蘧伯玉、孔文子、宁武子、仲叔圉、祝鮀、王孙贾等等,还有与文子同升为大夫的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高度赞美孔子的仪封人,都是卫国人。
 
孔子在卫国,虽不被重用,未有事权,却颇受礼遇。《史记·孔子世家》载:“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故《孟子》说:“孔子有际可之仕,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赵岐《孟子注》云:“卫灵公接遇孔子以礼,故见之也;卫孝公以国君养贤者之礼养孔子,故宿留以答之矣。”卫灵公、卫孝公皆无道,对孔子却不乏一定的尊重礼貌,此亦卫国“文采风流今尚存”之征。
 
卫国君子中,名望最大的就是蘧伯玉。《大戴礼记》说:“外宽而内直,自娱于隐栝之中,直己而不直人,以善存,亡汲汲,盖蘧伯玉之行也。”隐栝是矫正曲木的工具,直己而不直人,就是严格要求自己、宽容对待别人的意思。
 
《列女传》记载了一个故事,亦颇能表现蘧伯玉的君子风范:
 
“卫灵公与夫人夜坐,闻车声辚辚,至阙而止,过阙复有声。公问夫人曰:知此为谁?夫人曰:此蘧伯玉也。公曰:何以知之?夫人曰:妾闻,礼,下公门式路马,所以广敬也。夫忠臣与孝子,不为昭昭变节,不为冥冥惰行。蘧伯玉卫之贤大夫也,仁而有智,敬以事上。此其人必不以闇昧废礼,是以知之。公使视之,果伯玉也。”
 
“仁而有智,敬以事上”,儒家道德也。 




蘧伯玉确实很善于自我反省。《论语宪问》记载: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意思是说,蘧伯玉派使者到孔子这里,孔子同他坐下并问道:“蘧老先生做些什么?”回答说:“老先生想少些过失但总感觉没能够。”使者出去后,孔子说:“使者啊,使者啊!”孔子居卫国的时候,曾经住在他家。后来返回鲁国,蘧伯玉派使者来探望。孔子说“使乎!使乎!”是赞美使者之贤,能够抓住蘧伯玉的特点。

 
但是,请注意,“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的自省精神,与否定五十岁之前的言行德性,是两回事。“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或“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之语出自于道家。《庄子·则阳》:“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大意是说,遽伯玉经历六十年而六十年与时俱进,开始肯定的,后来又否定它。很难说今天所认为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中错的。
 
《淮南子原道训》:“凡人中寿七十岁,然而趋害指凑,日以月悔也,以至于死。故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高诱注:“伯玉,卫大夫蘧瑗也。今年所行是也,则还顾知去年之所行非也。岁岁悔之,以至于死,故有四十九年非。”
 
大意是说,凡人中等寿命七十岁,可人们对自己的追求取舍所作所为,每天都在悔恨,以至到死。所以蘧伯玉活到五十岁,认为前四十九年都错了。这就说的更明确了,年年错误,岁岁悔之,活到五十岁时,悔之前四十九年都做得不对。
 
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于儒家身上。盖儒者的成长既有突进有质变,也有一个渐进和量变的过程。其成长过程中会有过失、错误,也必有正确和成绩。故圣贤君子对于过去,会知非寡过,有所否定,但也有择善固执、自肯自信的一面,若不曾误入邪途,一般不会完全否定,认为过去大半辈子都错了。
 
这种情况更不可能发生在蘧伯玉身上。蘧伯玉于卫献公初入仕,在献公中期成为举世皆知的贤大夫,侍卫献公、卫殇公、卫灵公三代国君。成长经历昭然,他不可能在五十岁时发出“四十九年都错了”的感叹。
 




朱熹与弟子盖卿谈到“蘧伯玉使人於孔子章”时,盖卿問:“莊子說:'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此句固好。又云:'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化是如何?”朱熹曰:'謂舊事都消忘了。’又曰:“此句亦說得不切实。伯玉卻是箇向裏做工夫人,莊子之說,自有過當處。”(《朱子语类》)
 
“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这句话出自《淮南子》,盖卿误记为庄子所说,而朱熹自己也误记。在《论语集注》中“按庄周称“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云。
 
盖卿认为“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 固好。朱熹不同意。他指出,这句话不切实,过当。不切实即不切蘧伯玉的实际,不符合事实。过当即不恰当,过犹不及。朱熹认为蘧伯玉“是个向里做工夫人”。一个有内在道德功夫的人,不至于大半辈子步步走错,直到五十岁才正确。

 
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考辨》之《一六蘧瑗史鰌考》说: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知今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此语见《庄子则阳篇》。谓昔日之所谓是者,或今日之所谓非,又今日以为是者,或乃昔日之所谓非。不存成见,故曰化。此本非《论语》寡过之意。

《淮南原道训》:“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此则误袭《庄子》。不惟误其年,抑且误其义。《庄子》非谓伯玉自见己非,特谓伯玉不固执己是耳。朱子又错忆《淮南》语为《庄子》语,引此二条,混而同之,以注《论语》之寡过。

于是《庄子》书中之伯玉,逍遥时顺者,一变而为南宋道学家之伯玉,日惟以内讼己过为能事,若拘拘然不获一日之安矣。夫若是则乌能化?故《论语》之“欲寡其过而未能”,乃使人之谦辞,亦君子之虚心。至于《庄子》乘化,是非俱泯,自是隐几梦蝶之流。而《淮南》知非,投老生悔,少壮全非也。此固孰为得伯玉之真乎?”
 
钱穆也发现朱子错忆《淮南》语为《庄子》语。钱穆这段话可以总结三点:一、《淮南子》关于蘧伯玉之语,不是《论语》寡过之意,不宜用来解释寡过;二、《庄子》关于蘧伯玉之语,非谓伯玉自见己非,特谓伯玉不固执己是,《庄子》书中的蘧伯玉逍遥顺时是非俱泯,非儒家;三、《淮南》说蘧伯玉知非,是投老生悔,少壮全非。
 




《庄子》记载,颜阖将被请去做卫国太子之师,向卫国贤大夫蘧伯玉求教:如今有这样一个人,天性凶残嗜杀。跟他朝夕相处,如果不合法度则危害国家,如果合乎法度又会危害自身。面对这样的人,该怎么办?蘧伯玉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介绍了养虎的学问:
 
“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庄子人间世》)
 
大意是说,你不了解那养虎的人吗?他不敢用活物去喂养老虎,因为担心老虎扑杀活物会激起怒气;他不敢用整头动物去喂养老虎,因为担心撕裂动物会诱发老虎的怒气。知道老虎饥饱的时刻,通晓老虎暴戾的秉性。老虎与人不同类却会讨好饲养人,就是养虎的人能顺应虎性。而那些遭到虐杀的人,是因为触犯虎性。
 
这些言论很不儒家,显然是《庄子》强加于蘧伯玉的,是寓言性的伪造。对于暴君恶主和凶残之辈,刚强固然危险,柔顺未必安全。王夫之在《资治通鉴》中评论死于暴君赫连勃勃之手的隐士韦祖思的时候,怀疑韦祖思受了庄子思想的不良影响,顺便批评了《庄子》中的养虎之说。
 
王夫之说:“又恶知祖思之恭惧,非闻庄周之说,以戒心于羿彀,而增其葸怯哉?”
“若周之说,亦惧已甚而与死为徒者也。”“刚柔之外有自立之本,而后行乎进退而不迷。庄周之说,亦舍其自立者以忧天下,而徼幸乎免者尔。”
 
像庄子所说,也是恐惧过度而与死为徒者。舍弃自立之道,就成无本之人,纵然免于灾祸,侥幸而已。何谓自立之道?王夫之举了孔子为榜样:
 
“孔子之于阳货,义不屈而身不危,虽圣人哉,而固无神变不测之用,求诸己而已。君子之于人也,无所傲,无所徇,风雷之变起于前,而自敦其敬信。敬者自敬也,信者自信也,勿论其人之暴与否也。贞敬信者,行乎生死之涂而自若,恂慄以居心而外自和,初无与间也。”(《读通鉴论·恭帝》)
 
结论,《庄子》中的蘧伯玉,并非历史上真实的蘧伯玉。真实的蘧伯玉是能够“求诸己”“无所傲,无所徇”“ 自敦其敬信”的儒家君子,而《庄子》和《淮南》所说的蘧伯玉只是他们空想出来的。

我们意在文化传播和分享

若您有异议,请联系我们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