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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根据易学史各种概念发生的先后次序提出三去（去阴阳、去八卦、去象数）、三立（立六段论、立对偶卦、立整体观）的时候，很多易学者疑惑，如果没有了阴阳八卦，《周易》还有什么用？ 其实把《周易》当作占卜书，正是历代易学者的误区。占卜只是后人对《周易》的一种方便应用，并非这本书写作的目的。《周易》的时义价值，根本不在所谓的象数思维上。 《周易》的主题内容，是记述周人灭商建国的历史。从文王姬昌的青年时代起手，一直写到武王病逝。在这大约八十年的时间段中，周人的命运一波三折，有成功，有失败，经验教训多多，周公将之浓缩，条分缕析，谆谆之心可鉴。 《史记·周本纪》中，周人的历史是从后稷弃开始的。《周易》则是从季历之死开始谈周人的开国史。 史载季历其人征伐戎狄，屡立战功，被商王文丁封为“牧师”，成为西方诸侯之长。后来文丁担心周的强大对其构成威胁，以封赏为名，将季历召到殷都，名义上封为“方伯”，号称“周西伯”，实则软禁了一段时间后将其杀害。杀害季历只是第一步，紧接着文丁以季历谋逆为由出兵西岐，欲图消灭周人，周人大败，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危机之中，第一次崛起由此被打断。《周易》中的夬姤萃升四卦，记述了姬昌在这个时刻挺身而出，率领周人与商军周旋的史事。①夬姤：写商周决裂，卦爻辞形象地体现了当时惨烈的战况和周人的英勇不屈：“夬，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惕号莫夜，有戎勿恤。”“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苋陆夬夬。中行，无咎。”“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②萃升：写反商复周，在姬昌的带领下，被打散的周人重新凝聚在一起，终于收复了岐山。结合史料以及《周易》这四卦可知，因为东夷作乱，当时的商王帝乙为避免腹背受敌，以招安的形式对姬昌进行安抚。姬昌为了争取发展空间而将计就计接受了招安，之后卧薪尝胆，为将来报仇积蓄力量。萃上爻“赍咨涕洟，无咎”，升上爻“冥升，利于不息之贞”是也。《史记·周本纪》说姬昌继位西伯后“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伯夷、叔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西岐的日益壮大以及复仇之心，让殷商如芒在背，终于在帝辛腾出手后对姬昌下手了。《史记·周本纪》：“崇侯虎谮西伯於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於帝。」帝纣乃囚西伯於羑里。”姬昌七年羑里之厄，对应《周易》中的困井两卦。其中困是写羑里之厄，井是写闳夭等周臣的营救努力。姬昌在羑里七年中的表现打消了帝辛的疑虑，出狱后，姬昌一方面竭诚展示臣服的诚意，一方面励精图治，革故鼎新，在短短三年就恢复了西岐的国力。之后又巧借帝辛的名义伐犬戎、密须，取耆、邘及崇侯虎，为伐商做准备。这段史事对应《周易》中的革至旅八个卦。①革鼎：内夯基础，变革图强。《诗经·大雅·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②震艮：外拓实力，清患肃边。《竹书纪年》：“三十二年，密人侵阮，西伯帅师伐密。三十三年，密人降于周师，遂迁于程。王锡命西伯，得专征伐。”③渐归妹：战后生息，恩威并施。归妹卦历代注解都有误区，因为归妹本义虽是少女出嫁，但卦义却不是停留在这个表象，而是以归妹指代战争赔偿，写战争结束后交战两国关系的曲折发展。④丰旅：军事扩张，外交辅翼。丰旅是简单回顾姬昌出狱后的战略方针，军事与怀柔相辅相成，终于使周“三分天下有其二”（《论语·泰伯》），成为西陲霸主。迁都丰京，是姬昌东进战略的重要一步，是周人步入鼎盛的标志性事件，但也使殷商震动，为后来的大举侵伐埋下了伏笔。取耆克崇，使殷商警觉，徙都丰，直接让帝辛下了出兵的决心，商周的矛盾由此公开化。巽到小过六个卦就记述了这段历程。由于此时殷商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正面对抗没有胜算，姬昌选择了战略妥协。这段屈辱的历史，《史记·周本纪》只字未提，其他史料也未见记载，目前只能从《周易》的韬隐六卦中看出端倪。其实史料记载的漏洞很明显，既然姬昌徙丰时已经近乎“三分天下有其二”，武王姬发继位后还需要战战兢兢十年才出兵偷袭朝歌么？这中间必然是有史书未记载的插曲。巽是退让，巽三爻“频巽，吝”，兑三爻“来兑，凶”，前方战线节节失败，直至兵临城下也。兑是谈判，巽五爻“贞吉，悔亡，无不利。无初有终，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上爻“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兑四爻“商兑。未宁，介疾有喜”、五爻“孚于剥，有厉”、上爻“引兑”，爻辞艰苦谈判，据理力争的场景跃然纸上。涣是流散、离散，在此寓指帝辛对周人的冲击制裁，三爻“涣其躬，无悔”，五爻“涣汗其大号，涣王居，无咎”等，都是具体的制裁措施。节是节制、管束，在此是写周人面对制裁时的忍让自制，三爻“不节若，则嗟若，无咎”，四爻“安节，亨”，五爻“甘节，吉。往有尚”，上爻“苦节，贞凶。悔亡”，周人的心理状态宛在目前。中孚于政治是平衡有方，于生活指处世平和。作为制裁条件之一，“涣汗其大号，涣王居”之后，姬昌退隐田园，二爻“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其乐融融也；三爻“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有理有节也；五爻“有孚挛如，无咎”，睦邻友好也；上爻“翰音登于天，贞凶”，量力而行也。小过讲遇事当掌握尺度，不可偏激。三爻“弗过，防之。从或戕之，凶”，四爻“无咎，弗过，遇之。往厉，必戒。勿用，永贞”，五爻“密云不雨，自我西郊”，上爻“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都是谈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分寸把握问题。文王的崛起虽然未竟全功，却为周人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上经的同人至蛊六个卦，写武王克商，其中重头戏是武王伐纣。同人就是团结同道，二爻“同人于宗，吝”，是说不要囿于宗族的小利益，团结各方，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五爻“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大师克相遇”，这是描写牧野之战时统战敌军，鼓励战场倒戈，《史记·周本纪》：“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大有就是壮大力量，二爻“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这是外交结盟；三爻“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这是招兵买马；四爻“匪其彭，无咎”，这是伐纣途中对非罪大恶极的悔过者给予宽大处理。越是顺风顺水，成功在即，越不能头脑发热。这就是谦豫的要旨。谦并不是在宣扬谦虚品质，四爻“无不利，撝谦”，牧野决战时一改往日的谦逊姿态，代之以主帅的威严果决，这是说低调也要看角色和场合；五爻“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这是说克商后对于不顺服的顽敌武力征伐，与谦虚更不沾边了。豫比喻强大的军队，卦辞“豫，利建侯、行师”，应挥师伐纣，创立功勋；四爻“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武王战前动员，勇敢地冲锋吧，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与谦对偶，豫卦还着重强调强大而勿自大，初爻“鸣豫，凶”，时义与中孚上爻“翰音登于天，贞凶”对应，指出不要自满于此时的一点成就；上爻“冥豫，成有渝，无咎”，这是江山既定后指出不要过于乐观，不要松懈，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一切还仅仅是个开始。灭商六卦的前四卦是伐纣，后两卦是靖乱。随，依从，跟着。跟谁走的问题。初爻“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这是接着同人上爻“同人于郊”说的，伐纣大军兵临朝歌城下，纣王大势已去，政权即将更替，朝歌军民怎么抉择呢？《史记·周本纪》：“武王至商国，商国百姓咸待于郊。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由史料和爻辞均可知，朝歌是和平解放的。后面是对不同选择者的处理方式，先是劝告，二爻“系小子，失丈夫”，三爻“系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贞”；对犹豫者加以警告，四爻“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对有功者嘉奖，五爻“孚于嘉，吉”；对负隅顽抗者消灭，上爻“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亨于西山”。蛊，祸乱。随蛊对偶，随主要是谈选择，蛊主要是谈治乱。由于武庚献城有功，武王采取了树立傀儡政府的方式让其代为治理殷商属地，所以蛊卦的主视角是武庚，是从武庚的角度谈治乱，这是六句爻辞中五现“干父之蛊”、“干母之蛊”、 “裕父之蛊”字样的原因。蛊卦的关键字“干（幹）”，治乱也。治乱则吉，反之则凶，四爻“裕父之蛊，往见吝”，想给纣王余荣是不可能的。上爻“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这是从武王角度谈对于箕子这类高风劲节的殷商老臣的态度，尊重他们的意愿，给其自由，允许他们保持自己的那份节操和信念。一方面镇压反叛者，另一方面善待有德之士，彰显武王之德，威德并举也。临至大过十个卦是从不同角度阐述武王灭商后治国理政的方针举措。因与本文主题关系不大，只是简要言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周易》的时代意义，亦在于此。《周易》中的剥复两卦，写武王克商后以殷纣的历史教训作为镜鉴，反思惕厉，警戒周人莫要重蹈覆辙。这是一种简单直观的以史为鉴。《周易》中记录的商周这种典型的崛起与守成之间的竞争，其中错综曲折的博弈，则具有更深入广泛的镜鉴意义。正如我在《周易本原》中说的：“《周易》的主题是谈政治领域的根本矛盾，所以其意义是超越时空的。古今中外，政治、军事、经济等，只要有团体的地方，就存在着崛起与守成的矛盾。《周易》之时义，大矣哉！”一国之中朝代更迭，一隅之地家族兴替。进入全球化时代后，行业竞争、大国角逐，更是此消彼长。当今最热门的中美之争，在《周易》中也似曾相识：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战争，与殷商杀季历打压岐周相似。把危险消灭在萌芽中也。东方近十年的崛起之势让米坐立不安，与周徙都丰京步入鼎盛相似。川普与帝辛的反应也类似，都是立马展开打压。区别只在于，当下核威慑的存在，使得大国之间军事打压变为辅助策略，经济打压则成为主攻。所以对于第二次崛起之打压，姬昌当时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退让，而今日世界局势之复杂，给了东方更多的博弈机会。弈道幽深，高手妙思可力挽狂澜，可扭转乾坤，文王若于今日，当不复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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