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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为中国共产党革命事业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将钟国楚已经73岁了，有一天，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前往福建永泰县。 家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吓了一跳，纷纷劝他放弃这个打算：“你已经一把年纪了，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何必亲自去那么远的地方，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们替你办。” 但钟国楚将军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只说自己要见一个重要的人，而且必须亲眼见到，否则自己无法安心。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重要，让这位开国少将拼着一把老骨头也要长途奔波过去看他一眼？  图|钟国楚 钟国楚没有说出这个人的身份，只是让亲人帮自己安排好出行的准备，然后前往福建永泰县。下车后，钟国楚婉拒了当地部队领导的接见，也没有去拜访某户人家，陪同的人听见他向当地人问路，才知道老人要去的竟然是一间名叫能仁寺的寺庙。 堂堂一个开国少将，对佛学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与研究，哪怕身体不适，也一定要来这间佛寺做什么？ 寺庙里的小沙弥听见钟国楚说出磬扬法师的法号后，以为他们是来听禅的，就把他们请进香客居住的厢房里。没过多久，一个老和尚走了进来，钟国楚看见他的那一刻，眼里就湿润了。 馨扬法师看着房内一行人，还没问是谁要见自己，钟国楚已经站了出来，他握住这老和尚的手，脱口而出的却是三个字：“老首长！”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时任南京军区顾问的钟国楚是什么人物，有多少人能被他喊作“老首长”？那么眼前看过去普普通通的老和尚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做钟国楚的老首长？  图|馨扬法师 馨扬法师看着钟国楚，也认出了他，说：“是小钟啊，我们快有五十年没见了吧，差点没认出你。”钟国楚这时候才对随行人员介绍此人的身份，原来，眼前的这位馨扬法师竟然真的做过他的领导。那时候钟国楚是闽赣军区第十八团政委，对他来说，闽赣省的苏维埃政府主席可不就是他的首长嘛！ 馨扬法师出生于江西兴国县荷溪乡的一处村庄，家里给他取的正式名字叫杨道明。他在家里排行老三，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积极的革命人士。 在父兄的引导下，杨道明深受进步思想感染，也想干革命，但母亲把他拦了下来，并且告诫他：“你爹和你哥哥都出去了，娘至少要留你下来，家里得有个男人撑着。” 但杨母怎么可能拦得住杨道明那颗对革命充满向往的心呢？1920年，红军在荷溪乡里召开军民誓师大会，毛泽东会在这次会议上发表演讲，阐述革命道理，鼓舞百姓们一起站起来开辟新天地。  图|油画毛泽东 杨道明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坐不住了，他趁着母亲不注意，从家里逃了出来，走了长长一段山路来到誓师大会的举办地点。热情的百姓已经把当中的演讲台围住，杨道明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最前面，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毛泽东。 毛泽东虽然学识过人，但他从来不文绉绉地和老百姓说话，从他口中讲述的思想通俗易懂、生动有趣，时不时还夹杂着点俏皮话，引得聆听的群众连连哄笑。杨道明不知不觉听入了迷，当毛泽东语气激昂地提到革命、提到改变劳动人民现状时，他身体里的血呼啦一下地烧滚了，他振臂应和毛泽东的宣讲，大声地鼓动四周的老百姓。 毛泽东也因此注意到了他，向他点头致意。讲演结束后，杨道明回到家中，坚定对母亲说：“我要干革命。”  图|杨道明（圈红处） 他要干革命，他不只要保护家里柔弱的妇孺，还要保护更多受压迫的中国劳动人民。这一刻，二十岁出头的杨道明就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鹰，脱离了温暖的巢穴，在天空翱翔。 杨道明先加入了共青团组织，因为他积极的革命态度和突出的工作能力，不久后，他就成为了荷溪乡的财政委员，专门负责筹集供应红军战士们的补给。 兵法上说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种话，杨道明当然也知道自己工作的重要性，他精打细算，尽可能兼顾每一个红军战士的物质需求。 但不幸很快就到来了。由于中国工农红军在这段时间里不断扩编发展，到1930年已经开辟了10多块苏区，这引起了国民党的警惕与畏惧。 为了扼制住这股即将燎原的红色革命之火，国民党对中央苏区展开了第一次“围剿”，国民党第十九路军的60师与61师很快占领了兴国县，而之前被红军打压的地主还乡团也趁乱下手，进行反扑。  图|红军油画 这群人为了报复红军、报复那些拥护红军的普通老百姓，已经彻底疯狂，没有丝毫人性可言。 在“围剿”过程中，杨道明的母亲、父亲和大哥先后惨死在他们手上，二哥为了躲避追杀出家做和尚，两个嫂嫂和杨道明的妻子也不能幸免于难，因为有几分姿色都被这群畜生玷污后贩卖他乡了。 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之间支离破碎，杨道明恨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他要报仇，要这些犯下累累罪行的恶徒受到惩处！ 而敌人企图“杀鸡儆猴”，想以残忍杀戮的行为震慑住革命志士，但他们不知道，革命者是杀不完的，革命理想的火种也是永远不会熄灭的。 杨道明深刻地意识到，如果自己向这群豺狗低头，才会死无葬身之地，自己要站起来，带领所有被压迫的穷人们闹革命，翻身做中国的主人！  图|红军与老百姓绘图 他和乡苏维埃政府主席为了支援红军，拟定计划，最后成功从仓库里抢出五车的粮食，但当参与夺取粮食的杨道明等人将粮食运往红军前线的时候，不幸与地主还乡团正面遭遇。 还乡团被豪绅圈养，手中的兵器设备远比他们的要好，杨道明立即作出判断，不能莽撞迎敌，于是下令暂时撤退保存实力，这个决策也让杨道明保全了性命。 不久后，中国工农红军在毛泽东的领导下，成功粉碎了国民党军对中央苏区的第一次“围剿”，而毛泽东也为这次胜利信手写下那首著名的《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1931年5月，红军于中央苏区第二次反“围剿”胜利后，毛泽东在兴国县见到了杨道明，他对眼前这个曾在自己发表演讲时振臂高呼的年轻人还有印象，于是亲切地与他展开交谈。  图|《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 在对话中，杨道明哽咽着说出了自己一家的情况，毛泽东为杨家惨烈的遭遇而痛心，他坚定而沉重地说：“革命就要做出牺牲，你是坚强的。”这句话安慰了杨道明，也被他牢牢记在心里。 不久后，杨道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接受组织的委派，成为荷溪乡苏维埃政府主席。他勤勤恳恳在岗位上为红军、为老百姓做事，后来调任永丰区团委组织部长、区苏维埃政府主席，在1933年，因他的优秀表现，同志们推选他为兴国县苏维埃政府主席。 1934年1月，杨道明在出席过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后，被调到了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任内务部副部长，而他也是当时苏区中央政府里最年轻的部长，毛泽东多次表扬他的工作态度。  图|今天的兴国县 同年8月，党中央分析局势后，已经做出了带领主力红军从苏区撤离的决定，为了以后可以更好地开展苏区游击战争，党组织组建了闽（mǐn）赣省，而因毛泽东的提名，杨道明被批准成为闽赣省苏维埃政府主席。 面对如此提拔和看重，杨道明心里非常感动，他暗暗下定决定，一定不辜负组织的期许。毛泽东特地在离开前找到杨道明，就以后展开战斗工作的问题对他提出了几点建议：第一是闽赣群众基础好，不要脱离群众；第二要珍惜现在的武装力量，尽量壮大队伍；第三是切忌死守，要灵活变通，遇到危险将队伍带去山上，利用地理条件的优势与敌作战。 杨道明一一记下，他郑重地对毛泽东说：“您放心。” 而在主力红军成功突破了敌人的封锁线后，国民党的部队在苏区更加气焰嚣张，杨道明不屈不挠，带领着闽赣军区所属的两个团几百号人顽强地与敌人展开游击作战。  图|闽赣省苏维埃政府旧址 但敌人数量过于庞大，武器装备又远比红军战士们所用的精良，归化、清流等地相继被攻占，在12月底的时候，杨道明为了保存革命力量，逼不得已放弃了闽赣省的省会宁化。 他带领队伍沿着沙县、尤溪前进，终于在次年4月初进入了德化与永泰交界的戴云山区。在登上紫山后，杨道明本以为他们隐蔽在深山中，可以稍微喘口气，却没想到敌人已经发觉了他们的行踪。周围几个县的保安团领兵上山，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山上疲惫的我军队伍困在当中，步步紧逼。 糟糕的不止是外敌，一些内部人员的心也因为眼前不利的局面而动摇了。闽赣军区司令员宋清泉、参谋长徐江汉、政治部主任彭祜等人消极应战，甚至在某天避开杨道明，秘密接触了保安团人员。 第二天，宋清泉就派了保卫局长杨良山下山。  图|戴云山 杨道明在得知有人下山这个情况后，立即觉察到了不对劲，他找到彭祜，逼问他：“你们派出良山，是准备联系敌人投降吗！”彭祜则顾左右而言他，企图掩饰自己的行为。 杨道明立即和省委书记钟循仁分析情况，对眼前危急的情况作出紧急应对。在商讨之后，他们决定再次带领部队转移，而且要做好干部的动员工作，大敌当前，一旦有人思想产生动摇，大伙不团结，是非常致命的。 但由于宋清泉等人阻挠，队伍撤离变得异常艰难，他们策反了大部分战士投敌，杨道明只得组织剩余人员进行突围。 而钟循仁在突围之前就被彭祜诱骗至一个山道转弯口，埋伏等候的保安团分子对他连开数枪，他虽然侥幸逃了回来，却身受重伤。 包括重伤的钟循仁在内的这一小支队伍且战且退，他们刚刚到了山脚，反动民团的队员就从隐蔽处冲了出来……  后来，背叛了革命的彭祜在解放后企图逃脱共产党的惩处，混进湖南省政协，但天理昭昭，在1951年的时候他的身份被人揭发。在审讯中，他交代了当时的情况：
彭祜被判处死刑，因他背叛而惨死的烈士们在天之灵也总算可以瞑目。而他口中提到的那名被杀死的“姓杨的省苏主席”经过组织上的查证，就是杨道明。 当初杨道明等人被围困于紫山不久后，留守苏区的项英和陈毅已经带领队伍突围到了信丰油山，他们试图联系留守的各级组织和武装，闽赣省机关和杨道明却像消失了一样，哪怕派出大量人员进行打探，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图|陈毅 后来，陈毅在国民党的“剿共捷报”里看见了一个让他无比痛心的消息：闽赣省机关和省军区全军覆没，省苏维埃政府主席及省委书记均被击毙。 兴国县以此判断杨道明与钟循仁已经为革命而牺牲，他们将这二人定为烈士，并且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了兴国县革命烈士英名碑上。 但谁也没有想到，被确认“死亡”的杨、钟两人竟然还活着！那么，他们是怎样从敌人的围攻中逃出来，又为什么没有寻找党组织，而是在寺庙里当了和尚呢？ 已经成为馨扬大师的杨道明想起以前的事情，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眼圈泛红，沉痛地说道：“1935年5月8日，那一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为了与敌作战，我和同志们的子弹都打完了，当时我们都想，就算是死，也不能放弃战斗，于是无论是石头还是树枝，捡到什么就拿什么当武器，最后只有几个人突围出来了。” 图|烈士英名碑廊 而当时成功突围的几个人中，还包括重伤的钟循仁。为了甩开穷追不舍的敌人，杨道明等人从山崖上跳了下来，暂时躲在一块石岩下面，一直到搜寻的敌人离开，才悄悄地爬了上去。 杨道明不死心地进行寻找，希望还能找到其他同志，终于，他在一堆茅草丛里找到了钟循仁。 钟循仁那时候身中两弹，已经昏迷过去了，他身上血迹斑斑，无论是谁都会认定他已经死了。但杨道明发觉他还有气息，于是赶紧背起他，和其他幸存的战士往永泰方向前进。 由于身受重伤不方便行动，他们就近在一个小村庄里暂时住了下来，杨道明又请求村子里的药农帮忙救治钟循仁，在善良热心的老百姓的帮助下，钟循仁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所有人休养了一段时间，开始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陈长青等其余几人提出想回老家，而杨、钟两人是国民党的重点捉拿对象，只能另想办法。 杨道明说：“我不知道组织派人来找过我们，也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证明我和钟循仁已经死了。” 图|今天的永泰县 当时的杨道明认定国民党方面一定还在搜索自己的下落，他得想办法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尽可能地联系上党组织。为了掩人耳目，他化名为谢长生，而钟循仁则化名成黄家法，两个人沿路乞讨。 杨道明想过在一处小山村里落脚做个普通农民，但是他不是本地口音，村民们担心他会给村子招惹来祸事，不愿意收留。两人只能一路往永泰西边走，在秋垄（现在的安乡西安村）看见一座寺庙，杨道明想起了自己二哥出家为僧的经历，恳请主持让他们在寺庙里暂时住下。 寺庙里的僧人看他们模样实在可怜，于是介绍他们去永泰与尤溪交界的闇（àn）亭寺去。等到杨道明抵达闇亭寺见到了品香法师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杨道明是认识这位法师的。1932年的春天，杨道明就跟随毛泽东拜访过他。当时，毛泽东与品香法师进行了一番畅谈，对他的才识见解很是欣赏，两人因此结交成为朋友，后来杨道明在中央政府做内务部副部长的时候，毛泽东还请过品香法师到苏维埃政府做客。 图|闇亭寺 品香法师一眼就看出两人不是真心要做和尚，出于对寺庙的安全考虑，他询问杨道明真实的身份。杨道明考虑了很久，决心信任眼前这位能被毛泽东称为“革命和尚”的法师，据实说出了自己的情况。 1935年农历七月初四，品香法师为杨道明举行了出家削发仪式，赐法号馨扬，而钟循仁的法号则是妙圆，两人终于找到了安身之所，品香法师为了保护他们，对他们身份始终守口如瓶。 杨道明出家后虽然天天吃斋念佛，但他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他也好、钟循仁也好，都希望能够有机会找到党组织，回到革命战场上。但此时红军主力已经北上，闽赣苏区陷入国民党的白色恐怖之中，他们人生地不熟，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寻找，于是从此和组织断了联系。 但在1943年的7月，杨道明其实是有过一次机会回归党的怀抱的。那时候闽中地下党的两位同志来到寺庙里试图寻找消失已久的杨钟二人，但那时候杨道明恰好卧病在床。地下党的同志没有明示身份，被寺庙里其他和尚当成了国民党的便衣，于是直接回答“寺里没有来过外地人”，把他们送走了。 这件事也成为了杨道明的遗憾。 图|红军长征图 杨道明向后来采访他的记者说：“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我痛苦，也无奈，后来，无奈压过了痛苦，我的心就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杨道明动过给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写信的念头，但他转念一想，在所有人眼里，闽赣苏维埃政府主席杨道明早就“死”了，自己在艰难的革命时期没能出力，那么革命胜利后又怎么能回去分享胜利的果实呢？ 这是杨道明心里的伤，他认为自己当初辜负了中央的重托，也辜负了毛主席的信任，更辜负了闽赣苏区的百姓，这种愧疚感一直折磨着他。 因此，杨道明决定继续隐姓埋名做一个和尚。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个共产党人的身份，哪怕是当了和尚，也要为国家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图|1949年开国大典 抱着这个念头，杨道明念经参禅之余，在寺庙周围开荒种粮然后捐赠给国家，他每年赠予的粮食高达五百多公斤。要是寺庙所在地的乡政府有什么抄写的任务需要帮忙，他也会主动请缨，为政府工作。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杨道明“来历不明”，成为了国家的审查对象。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杨道明终于联系了从前的亲人，兴国县政府也总算知道他还活着这件事。 江西省革委会、民政厅纷纷专门派人到寺庙里接他，希望他能够回到江西任职，福建省的有关部门也邀请他在闽担任职务，但都被杨道明辞谢。 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落实了宗教政策，调查组也对给予杨道明给予了公正客观的结论，肯定了他在1930年至1935年间从事革命工作时为党作出的贡献，中央委任他为省政协委员、省佛教协会副会长及顾问、永泰县政协常委与县佛教协会会长。 图|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 杨道明对组织上的安排与照顾十分感激，他还是年轻时“在其位、谋其政”的那种性格，作为人民的公仆，他将自己余下的生命都投入到了佛教建设与公益事业中。 1998年5月，杨道明病重逝世，直到最后一刻，他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当初自己的失利，他对女儿与女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对不起共产党，没有把闽赣省苏壮大。” 当地百姓为了纪念杨道明生前的功劳，写了一首诗刻在夕阳塔上：风雨宿音亭，天心月圆时。于此证功德，人间念法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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