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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坚:​古典与自然之一,月

 汪平书屋 2021-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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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坚:古典与自然之一,月

作者:王力坚

“自然”,即天地自然万物,山川河流、花草鱼虫、飞禽走兽……这就是“自然”之本义。这类自然本义的呈现,在诗词作品中可谓比比皆是,或作为纯景色的表现,或作为人物活动/事情发展的背景,这时候,说山是山,说水是水;但更多时候,是作为情感抒发的映衬或替代物(所谓借景抒情融情入景以景写情情景交融),甚至是什么什么的象征物(比如梅兰菊竹之类),这时候,山就不纯然是山,水就不纯然是水,甚至山已经不是山,水已经不是水了。

    所以,对古典诗词中的“自然”符号,有时候可以施施然欣而赏之,有时候就得多一两个心眼,琢磨一下它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多义指涉。

    本文即以“月”为焦点,通过众多作品,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对有关“月”的本义或多义指涉,进行综合归纳讨论。

    不知怎么回事,说到“月”就想到李后主李煜。的确,李后主不愧是写“月”高手!就看他的词吧,既有“待踏马蹄清夜月”(《玉楼春》)的飘逸,也有“花明月黯笼轻雾”(《菩萨蛮》)的浪漫,既有“花月正春风”(《望江南》)的明媚,也有“笛在月明中”(《忆江南》)的清幽。但更多的是用以表现李后主在亡国前夕及亡国之后或惆怅、或寂寞、或凄苦、或悲哀的种种情怀:“晓月坠,宿云微”(《喜迁莺》),“数声和月到帘栊”(《捣练子》),“待月池台空逝水”(《浣溪沙》),“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

有意思的是,李后主尤喜写尚缺未圆之月,而且还往往将之跟哀愁之情紧密相连:“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相见欢》)“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临江仙》)“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虞美人》)……可以说,如果没有“月”的意象,李后主的词还真不成样子了,“词宗”的地位,也就根本谈不上了。“月”是李后主词的灵魂,这说法当不算过份。

    其实,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月”是一个常见的、传统的意象,有丰富多样的蕴涵。除了作为一般的景色描写、气氛渲染外,“月”意象还大致体现于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思乡”。古代文人,说起来也真有点可怜,不像咱们现在有五花八门的专业可选择,只能是华山一条路走到底——读书(还就是干巴巴的“文科”)、作官(否则就自愿或不自愿隐居)。这么一来,就不得不离亲别土,四方游走奔竞:“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干宝《晋纪总论》)这些远离故乡的游子们,常常就对着个清冷冷的月思念家乡:“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陆机《赴洛中作》其二)“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孟郊《秋怀》)挺伤感的,就连那么洒脱飘逸的诗仙李太白也未能免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

    再有是“念人”。也就是思念亲人。游子们到处游走啊,除思念家乡外,也思念家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就是你我都熟悉的例子。这些游子特思念的还是长期“两地分居”的那一位啦,这时,月意象更是大派用场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张九龄《望月怀远》)家里的那口子(也叫“思妇”),也同样思念游子:“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思念旧日情人,也是离不了月亮:“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晏几道《临江仙》)“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姜夔《暗香》)

    讲到这似乎应该琢磨一下了:人们思乡念人为什么要跟月亮挂上钩?我寻思大约跟月亮那清冷冷的特性有关,也就是将月亮的清冷冷跟游子思妇内心的寂寞冷清揉和到一块啦。那为什么不说星星,星星也够清冷冷的呀?但看古人,确实极少用星星跟思乡念人的感情抒发相联系。原因或许是——满天星斗你盯哪个?随便一个?搞不好说你用情不专呢!北斗星虽然大点,但位置却太固定了,就在北边,若你思念的人在南方咋办?月亮就不同了,大大的一个高悬空中,大近视也看得到,而且满天运转,管你在什么地方都挺容易逮住抒一番情。

关键是,就那么一个月亮,不管天南海北的人,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你看着这月亮,你远在天边的心上人看的也同样是这月亮,天各一方的两颗心,就靠这月亮连系上啦(这就真有点像当今通讯卫星的功能)。古代的老百姓已经懂得这道理:“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子夜四时歌·秋歌》)

    这都只是就月亮的空间形态而言,要是从时间形态上来看,月亮就有“古往今来”的特点了。于是,除了思乡念人外,人们还常常用月亮来忆旧怀古,古人的怀古之作便是善用“月”意象:“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王昌龄《出塞》),王昌龄是唐朝人却看到秦代明月,邪乎吧?但事实就是这样,他看到的的确就是秦代时的月亮啊。而你我现在看到的又何尝不是王昌龄看到的月亮?也就是秦代人甚至更久远至周公他姥爷所看到的月亮?王昌龄便是利用这亘古之月,烘托出边患的历史与现状;“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欧阳炯《江城子》的“空有”之月,就像一位无情的历史老人,在冷冷审视六代繁华逐逝波物是人非徒奈何的现实江城。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月”,更有别具匠心的表现。上述诸多“月”意象,皆不出相同或不同时空的范畴,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月”,也有类似的表现,但中间一段的表现大有超时空的意味:“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在这里,时间似乎顿止了、消失了,唯有静谧而澄净得令人陶醉、令人昏眩的空间。“孤月轮”在这“江天一色无纤尘”的夜空是那么耀眼夺目,自然成为广袤夜空的焦点,更反衬出夜空的辽阔无垠,其空间意蕴得到了极尽的发挥。然而,“孤”无疑也意味着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唯有这一轮明月。尽管沧海桑田无数,却是千古一月依然。空间的无垠与时间的无尽,碰撞、交织于“孤月轮”,一轮明月,凝聚了无限超然的时空意蕴。难怪闻一多以诗一般的语言赞美道:“更夐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寥阔、更宁静的境界!”(《宫体诗的自赎》)“月”意象的表现,似乎至此达到了至高的境界;说“月”,也应该到此搁笔了。

【作者简介】王力坚,原籍广西博白,国籍新加坡,文革中有多年知青经历。广州暨南大学学士与硕士,新加坡国立大学博士,任教于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逾10年,现为台湾中央大学中文系暨历史研究所特聘教授。曾任台湾中央大学中文系系主任、台湾元智大学中语系兼任教授,以及加拿大温哥华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与广西大学访问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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