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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源流玄机藏——读《汉字百话》

 岳春光 2021-09-28


  “汉字”这个词语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我们从能懂事起,就生活在汉字的包围当中,牌匾上有汉字、条幅上有汉字、食品包装上有汉字、挂历台历上有汉字、公交站牌上有汉字、各类说明书上……但实际上,“汉字”对我们来时其实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世界。

  文字、训诂、音韵,这三样是传统教育中的“小学”,这里的小不是指年龄,而是指基础,然而,小学其实不小。“做学问,嗜好琐碎固然会被人讥笑,可是治学疏略也就不能成就高大。况且各种学问自有门径,不是同行就以为你不过是零零碎碎,一丘一壑。但是一旦进入其中,就发现都是泰山沧海,涉历艰苦,没有穷尽的。”这一段,是清代《说文解字注》的作者段玉裁对外孙龚自珍说的。而我眼前的这本白川静先生的这本《汉字百话》正体现了这样一个“泰山沧海,涉历艰苦,没有穷尽的”的世界。

  白川静先生是日本研究汉字的权威人物,但他与中国研究汉字的学者不同。中国的学者也有很多研究文字学的著作,不说民国之前的研究了,单说二十世纪早期的吕思勉先生的《中国文字变迁考》、唐兰先生的《中国文字学》《古文字学导论》、裘锡圭先生的《文字学概要》、张舜徽先生的《说文解字约注》等都是在文学学研究方面比较突出的主著作了。然这些著作,往往只注重汉字的源流与发展,研究角度比较单一,因为这些学者并没有遭遇到多少西方语言学的冲击。而白川静则与西方语言学的冲击遭遇个正着。

  在《百话》的第一话中,白先生就指出:在索绪尔语言观点的冲击下,汉字被西方的语言研究者排除在了视野之外。而且”在西欧研究者这种态度的影响之下,日本研究者也追随了这一观点。他们认为,在世界语言学的认定中,汉字这样的古代遗物并非文字,这种非近代的表记方式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与使用。”从而产生了在日本产生了“汉字限制论”和“汉字废止论”。这里我们可以窥到一点,白先生创作这本书的意图,他从影像的角度,提出“影像中所存在的表象化的内容,是直接可以诉诸视觉无需媒介的 一种表现。所以,影像在作为一种影像语言时,和表意性的文字语言是能够等量齐观的。”这样说法无疑是在强调,汉字这种表意文字,是直接诉诸视觉的文字。白先生着重指出了三点内容:其一,汉字“有共时性的特点”;其二,汉字有“超过三千年的悠久历史”;其三,汉字有惊人的通时性,是“目前仍以完整的文字体系留存下来”的文字体系。而且,对白先生来说,“汉字这一文字体系有着 无限深厚、丰富的历史。”

  在后面的开始的具体介绍中,我们可以看到白川静先围绕汉字的产生、演变、流传和教学等问题的思考,尤其体现了白先生对传承汉字的情怀。下面就我个人的认识,做一些举隅的工作。

  在介绍汉字的演变方面,白先生的做法不同于一般的“释义,释音,释源”的做法,而注重以文化学的阐释来解释很多汉字的演变历程。虽然说白先生在行文过程中有些过度关注原始巫祝文化的嫌疑,但这种做法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毕竟,汉字的研究是开放的。

  在对文字的发展流变上,白先生不满秦始皇的“书同文”的决策,它认为秦篆是一种铭文类的机械性铸造文字,这种统一并不能开启民治,因为,从形体上来说“六国古文比篆体更简略,如果文字政策的方向是力图简化的话,那么六国古文更适宜作为标准的统一文字。”在白先生看来,秦的统一文字不过是一种政治需要,并不是促进文字发展的行为。但是,我们不能就马上得出马先生主张文字简化的结论,因为他强调的文字演变是要遵循文字自身的内在理路的演变,而不是人为的简化。

  他特别提到了“一九一六年,胡适发起文学 改革运动,攻击旧文学,自此以降,古典汉语丧失了其在 文学中的地位。战后又推行大胆的文字改革,文字字形由此发生改变,作为旧文学重要元素的汉字失去了它的美学价值。中国无限制地创造了一些从字形学上来看毫无意义 的简体字。在这种实用主义政策的影响下,文字的规则和文字在美学上的价值都渐渐消失了。这些为了民众而进行的文字改革,不久之后会将所有的文化遗产与民众隔绝开来,所以必须认识到文字改革有转化为愚民政策的危险。”在这里我们不用纠结汉字改革是“便民”还是“愚民”这一选项,而是要看到简化字给文化遗产所带来的危机。

  白先生在书中十分赞赏汉字的书法之美,他认为“通过书法与绘画,墨法之中深邃的哲学思想得以体现。” 并对人们通过这方面的修养最终能够做到有人能做到“通过书法来实现其哲学思想“这一现象,深信不疑。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位日本书法家南鹤溪写过的一本叫《文字的魅力:一个日本人眼中的汉字》的书,书中大赞汉字书法之美。类似的表述我在一个外国写的《文字与书写》一书中也曾看到:“每个汉字必须写在一个方框框之内,笔画的排列和各部分间的组合必须井然有序。汉字书写如此重视布局和视觉效果,正意味这汉字和阿拉伯文字一样,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文字或者本身即成为一种艺术作品,或者担负起装饰的作用,事实上,在中国画里,书法往往是不可分割的组成要素,不但文字入画,甚至绘画的笔触也追求金石铭刻或草书的趣味。”

  对汉字所具有的通时性,白先生是极为肯定的,“作为传递信息的媒介,汉字的强大力量无与伦比。”他特别指出,日本人之所以可以精通汉字,主要原因在于汉字所具有的通时性的特点。他很自豪地宣称“日本的甲骨文、金文之学,其研究水准才可以与中国的研究相比肩。”并且把“汉字”认为是日本的国学。这一方面体现了白川静对汉字的热爱,另一方面也折射出了日本人民对汉字的热爱。日本著名设计师田中一光曾在他 《设计的觉醒》中,谈到一次到北京访问时的经历,他写到“我想向他表达。北京的柳树很漂亮,这个意思,却终究不能用英文表达。这也是和以往的海外旅行相比不同的地方。于是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纸片和笔,在纸上写下'柳、姿、美’这几个字。终于两个人相视而笑,我也确信我的感动已经传达到了”。而以窥看系列出名的日本舞台设计师,妹尾河童,也曾经在罗马时,凭借教服务员认识汉字,而获得了换房间且房费打折的优惠——而这主要得益于他曾经热心研究过汉字。且不说,汉字是不是日本国学的问题,单凭日本这个善于别国长处的国家,一直没有放弃汉字教学这一点,其实就已经值得我们深思了。

  “明治、大正时期,汉诗文的教学在当时的文学体系中居于十分重要的地位,这点无需多说。虽然现在汉诗发展受限,但在当时,日本有相当多的诗社存在,报纸、杂志也有很多开辟有汉诗专栏。郭沫若和中国新文学运动的先驱者、创造社的发起人郁达夫,都曾经向雅声社的服部担风求取诗作。”这种交流现象,无疑展现了汉字的魅力。然而他在后记中写道“半个多世纪以来,东亚国家虽地处汉字文化圈内,本国的汉字文化却逐渐离汉字文化的本来面貌越来越远。”这无疑表现出了他的忧虑。在他看来汉字要比表音文字更优秀。他认为“汉字系的话语具有更强的文字化语言的性质,因此应该称之为优秀的中介语言。”在这里谈他谈到了一个“汉字文化圈”,这个文化圈的存在证明了汉字以及中华文化的生命力。社会上盛行英语风时,有人把全世界人都在学英语作为一个学习英语的理由,殊不知,汉字在历史上也曾享有这种别国争相学习的业绩。(具体内容请参看朱云影先生的《中国文化对日韩越的影响》一书)

  最后,再说一点,白先生无疑是赞成学习汉字、推广汉字的,但他特别强调学习汉字要得法,因为只有得法,才能学得汉字的精髓,他主张用篇章的形式从整体上学习汉字,因为在他看来把“文字从作品中分离出来学习,就如同记忆毫无规律的密码一样,是彻头彻尾错误的。”在他看来,“对于知识的学习来说,记忆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不过,如果对文章的朗读没有达到可以背诵的程度,对字形系列也不能正确理解的话,那么这样的机械记忆是不可取的。”他还对一些投机取巧的机械拆解汉字以帮助的学生记忆的汉字教育法方予以抨击,他认为“没有依据的、望文生义的解释,以之教育儿童,会让这些错误的文字观念成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他提到的这些,在我们的识字教学中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了,也就是说有很多教师需要认真学习一下汉字背后的那些史和事。以免,再闹出“射”和“矮”应该互换的笑话。

  行文至此,不禁要谈一谈,一般人现在学汉字,应该看些什么书。对于普通人来受,要想了解汉字文化,当然不能直接研读《说文解字》(不过如果有兴趣也就当然也不错),可以先看看张舜徽先生的《说文解字导读》;如果想有点趣味的话,不妨看看瑞典人林西莉的《汉字王国》和张大春的《认得几个字》;如果想入门的话,不妨看看清代王筠编的《文字蒙求》,如果看不习惯,从张舜徽先生的《广文字蒙求》入手也不错;其他的书,给儿童看的《文字的故事》和曾经列入青年文库的左民安先生的《汉字例话》以及升级版的《细说汉字 : 1000个汉字的起源与演变 》还有希望把汉字列为中国第五大发明的林成滔先生的 《字里乾坤》都可以翻一翻。此外,老诗人流沙河的《流沙河认字》或《白鱼解字》也是不错的选择。至于更多,那得由大家来补充了。不过,我还可以给大家推荐一本,就是白川静先生的《常用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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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百话 》

作者: (日) 白川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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