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语文世界里“吟啸徐行”——《精致语文：听徐杰老师评课》阅读随笔

十年前读徐杰老师《精致语文》，似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仿佛若有光”，至“豁然开朗”；后来《听徐杰老师评课》，当时“煮酒论语文”，酒和语文都令人陶然；十年后《精致语文听徐杰老师评课》，成为这个纷扰时节里去往“语文世界”的一次静心“徐行”。

 

徐行，是“来来回回”地行走。

品鉴名师课堂，他发现，课堂活动的“语文味”，就是要“让学生在文本中来来回回地走”（《品鉴黄厚江老师课堂活动组织的艺术》）；评点一线教学，他赞许，“本堂课我最欣赏的11分钟活动”，就是“学生在文本中来来回回地阅读、感受、圈画、表达”（评点翟东老师执教自读课《再塑生命的人》）；优化自我教学，他思考，从“问”到“答”，多数情况下只有“一个来回”，师生互动交流缺少“来来回回”的活动空间，要化问题为话题，让“学生在文本中来来回回地走很多回”。（《<昆明的雨>执教感言》）。

“阅读教学最基本的课堂样态，就是老师领着学生在文本里来来回回地行走”，徐老师为这“行走”指引路径：设计精妙主问题牵一动百贯穿始终，撬动多角度多层次文本研读（品鉴肖培东《孔乙己》课例）；组织“语文”的活动、“立体”的活动“，让学生穿行在语言文字之中”（品鉴黄厚江课堂活动组织艺术）；群文阅读“也绝不能忽略字、词、句、章”的学习，也要有文本细读训练，“在语言文字里来来回回行走与发现”，从而避免对文化的架空分析（品鉴卢望军群文课例）；教读课要有“精读”，自读课“也应该培养学生'沉入词语’在文本中来来回回地行走的阅读能力与习惯”（徐杰《动物笑谈》课例）。

为什么要执着于在文本中“来来回回”，徐老师认为：“确保课堂活动的'语文味’，于教师而言，就是要始终立足语言实践的核心；于学生而言，就是要穿行在语言文字之中，始终坚持与文字做亲密接触；于课程建设而言，就是要在母语学习活动中实现自我充实、自我完善、自我发展。”

块砖垒高楼，涓滴成大海，“阅读教学的根，要深深扎进文本语言文字的土壤之中”（黄厚江语）。在大单元教学、群文阅读、整本书阅读、学习任务群等宏大阅读教学指向探索中，我们仍可以多一点时间多一点耐心在字里行间穿行徜徉，细嚼慢咽，反复摩挲，去咂摸文字所自有的音韵、色泽、温度、滋味和性灵，体验因纯粹阅读而生的微妙欢喜和深刻震撼。

 

徐行，是一步步“向上”“向深处”走。

“向上”“向深”式教学，有“环环深入，螺旋上升”的课堂板块。黄厚江《季氏将伐颛臾》课例，设计了八次“读”的活动，“由读准字音句读，到读通文气，到读译课文，再到白话对读，然后听读、质疑读”，层层铺垫，层层深化。徐杰《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课例的四个板块：“背景导入”指向文体知识、创作背景；“吟读”指向读准字音，读对节奏，读好语气语调；“译读”指向读懂字意句意；“赏读”指向读懂诗意，读懂诗人。

 “向上”“向深”式的课堂，有“连皮带肉”肌理绵密的内在逻辑。向浩《“学一点动作描写”之“越写越好”》写作教学课例，“从学生生活中发现作文课的'原点’”——“放鞭炮”，围绕“放鞭炮”，设计写作活动：学会“动作拆分法”，把动作写具体——学会修饰动词，把动作写生动——学会用动作描写准确地展示人物性格——学会用其他描写来辅助动作描写。每一次写作活动都建立在前一次活动的基础上，都是对前一次活动的改进、修饰、添补和不断完善，连“词”成“句”，连“句”成“段”，连“段”成“文”，成更精彩的“文”，每个活动都清晰可操作，每个活动都连贯绵密不可割裂——一块橡皮泥，各种揉搓捏粘，肉眼可见地长成了憨态可掬肌理鲜明的“泥娃娃”。好的课堂设计，“课堂教学环节相对独立固然体现了教学思路的清晰，但你还可以试着追求教学环节之间'连皮带肉地生长’”（黄厚江语）。

“向上”“向深”式的课堂，有静水流深火花溅溢的思维递升。肖培东《孔乙己》课例中，一段“孔乙己一到店”的对话，齐读、个读、师生分角色读、生生分角色读，反复研磨，“读书就要潜入文字当中，甚至不放过一个标点”，不断碰撞，不断深入，得出“他们不是关心孔乙己的生死，而是猎奇”。研讨“你们（学生）最记得孔乙己的什么”——“小说中的其他人最能记住孔乙己的什么”——“这些人真的记住孔乙己了吗”，课堂教学过程有各抒己见，有矛盾辨析，有错误纠偏，有沉默凝滞，有恍然省悟，有沉思绵延……“被人屈辱地记着，被人残酷地忘记，这就是孔乙己”“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看客”“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学生的思维品质在这样的课堂中得以涵养递升，“从凝滞走向贯通”“从肤浅走向深刻”“从平面走向立体”。

 

徐行，是同行互助、共生共长地行走。

教师对文本的智慧解读和精妙设计，是“共生共长”的前提。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教师解读文本的能力和智慧，赋予文本更丰富的意蕴内涵。黄厚江老师读《猫》：分别读三只猫——厘清三只猫的联系——读人对猫的不同态度——读猫就是读人，就是读人性，读出新意，读出深度与高度。经由教学活动，把教师自己与文本的“单向度对话交流”，转化为师生、生生、师与文本、生与文本等“多向度对话交流”：给三只猫起名字——对照一下自己是哪只猫——用某只猫的口吻和主人说几句话——如果画插画，应该画哪只猫，这些活动精妙有趣，令文本更有深度、更有魅力，令阅读更有意趣、更有成就感。

教师的临场机智，推进“共生共长”。徐老师在品鉴黄厚江老师《猫》课例时有这样的猜想：“在备课阶段进行文本研读时间，黄老师有没有读到三只猫的'因果’关联呢？如果读到了，但课堂上学生并没有出现那么巧合的'失误’，黄老师怎么引导？如果备课时黄老师也没有读到三只猫之间的'因果’关联，那么在课堂上他又是怎么灵关突现，发现了这一层关系，并顺势而为，启发引导的？”智慧的老师总能及时“捕捉课堂活动的契机”“超越自己对文本的原有认识，并能接受学生和文本的挑战，对文本进行解构和重新建构，发现文本解读的新维度”，这个过程，正是教师、学生、文本共同作用共同成长的过程。

此外，教师在教学过程中等待的耐心、容错胸怀、纠偏方法、“让位”心态、“踢皮球”艺术等，都是促进师生、生生“共生共长”的法门。让学生自己思考体悟发声，包容允许学生错、并让学生明白错误是通向正确的重要途径之一，“逼”学生自己思考和发现，“逼”学生相互“找茬”和“帮助”，引导并努力让学生自己从错误走向正确……师生之间、生生之间互相激活，共生共长，“是语文课堂教学在自然状态下的生态繁荣”（黄厚江语）。

而徐杰老师“品鉴名师的课，从名师的课堂里汲取营养”“评点一线教师的课，在批判和建设中磨炼自己”“评改自己的课，在教学反思中千雕万琢”，博采众长，相融共生，正是实现教师和课堂“共生共长”价值追求的教研路径。

 

徐行，是一路好玩一路有意思地行走。

这“有意思”，在精益求精的品评与探索里。刘剑峰老师执教《小石潭记》，“把若干写水的句子拿出来，形成一个'群’”，徐老师认为“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教学环节”“当时一听，非常激动”。王艳玲、戈杏娥老师同课异构《卖油翁》，徐老师点评，要关注活动与活动之间的层次性、逻辑性，“有了层次，活动才好玩”，缺乏衔接和层次感的活动，“就不好玩了”。评点文言文教学，指出“把文、言、意融在一起，这样学文言文比较有意思”。指导沙儿那老师执教《大道之行也》，建议“再往前走一步，增加思维含量，还有更有意思的思路”……

这“有意思”，在全书严谨专业有深度又活泼鲜跳接地气的文字中。诸如“招进了女婿，气走了儿子”“拎起瓜藤带起瓜纽，多好”“像做菜一样，该有的食材都有了，该放的料都放了，但总觉得少了点儿味道”“啃硬骨头，才能练牙口”“等着吃现成饭的客人，不是合格的客人；不顾客人口味而一厢情愿整一桌子菜的主人，也不是合格的主人。那种在别人吃菜时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品头论足的，都应该被赶出餐厅，活该饿肚子”——一个“吃货”“老丈人”的三言两语，摆生活的“谱”，讲专业的“理”。全书品鉴、评点、反思，除了爱引黄厚江老师的话——也是来自一线用朴素的语言讲扎实的道理——极少引经据典，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处：“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说过：'作家最大的本领是善于删改。谁善于和有能力删除自己的东西，他就前程远大。’”看语境，其实不引亦可，还不如不引。

这“有意思”，在孜孜不倦的自我否定与自我肯定中。一节《台阶》教读课，从第一稿到第四稿，不只是修改，是一遍遍的推翻重来，“一个人，最容易的是否定自己，最难的也是否定自己”。经典篇目《孔乙己》，五年前镇江公开课，教学预设全部达成，课堂生成也很丰富，“一直以为自己的课上得好”；后来在两次家常课时，同样的设计，但都不成功；于是反思“教”的问题，五年后重新设计重新实践，“先做减法”，阅读活动聚焦于“讲故事”，“再做乘法”，拓展活动的对话空间，确保活动的“支撑力”和“生长力”。——“我在课堂上努力去做，但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好的课，就是选好一颗种子，让它慢慢生长”，“慢慢走啊，欣赏”。

 

徐杰老师的《水浒传》名著导读课例中，最后一个活动是话题讨论，“如果扈三娘可以重新选择，你觉得她跟哪个英雄更般配？”（绝妙！）学生选武松，选林冲，选李逵，选吴用，徐老师用先肯定后质疑、先肯定后否定、直接否定等方式一一否定（干脆利落不留余地，出自一个未来“老丈人”的切切之心吗？），最后自己给扈三娘找了个“真正的好男人”——浪子燕青，因为他“有才、有义、有情，还帅”，而且功成名就后“出走江湖”，“享受闲云野鹤的生活”（出自一个未来“老丈人”的切切之心吗？出自自恋吗？）。课上到这里，已经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收束，而一贯穷尽其力追求“精致”的徐老师，此时“节外生枝”地来了一句：“我甚至想，他（燕青）可以跟谁在一起呢？李师师。”

容我不惮随意地揣测：徐杰老师这一路走来，想必是怀揣着一颗浪子燕青的心，行过了许多地方的桥，看过了许多次数的云，喝过了许多种类的酒，而语文，永是他相看不厌良缘天成的“李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