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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宁宏伟|​夕阳下,住着父亲

 新锐散文 2021-10-11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夕阳下,住着父亲

夏秋的时节,只要没有杂事打扰,吃过了晚饭,稍事休息,就会沿着小区门前的路,一直向西,任余威缓缓的阳光,将自己包裹得金光灿烂,路边树上的麻雀,争先恐后地八卦着一天的收获和趣闻逸事,随性而放纵,全然无视树下或路上悠然的行人。间或一阵的微风吹过,仿佛一个提醒,抬起眼,就是山的那边。
远远的,贺兰山巍然地挺立着,闲适而安稳。山脚下,一片暖色氤氲着,父亲就安然在那片暖色里。迈着轻缓的脚步,向着父亲接近再接近,温暖且亲切。
大概在初二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上课时的心情是放纵的,说不上为什么就对夕阳下的那座山着了迷,是课本上关于山的描述?还是某一本书上故事的传奇?课是没听进多少的,可是课本的空白处,都被我用铅笔或是钢笔画上了远远那座山的样子,多数的时候,还添上一轮金光四射的太阳和云彩,痴迷在其中顾自欣赏,全没了听课的动力和热情。直到脑袋上挨上老师的一巴掌才能清醒过来。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若干年后的某一天,父亲会选择长眠在那一片阳光里。是父子连心的洞悉?还是父亲原本也有这样的情结?

勤劳一生的父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也是他那个年代少有的读书较多的人。那个时候,爷爷是生产队里的生产队长,也是一个原则坚定的老共产党员。在那个吃不饱也穿不暖的年月,爷爷怜悯社员饿肚子,于是作主将队里的麦子悄悄的给每家分了一些过年,却不料被居心叵测人告发后在监狱里待了大半年,也竟由此断送了父亲走出农门实现抱负的机会。
失去机会的父亲当过生产队里的会计,在公社的农具厂里做过木匠、修过电机拖拉机无线电、用过电焊操作过车床、打过铁甚至是翻过砂,还被县里选中到新疆学过一年的联合收割机。即便是后来农具厂解散回家种田,种的庄稼也不比老把式差,甚至是打的土炕冬天里也比别人家的热,连外爷的寿材也是父亲油漆和画的外表面。心灵手巧的父亲干啥像啥几乎无所不能。
现在想起来,父亲应该是我真正的领路人。年轻时的父亲爱读书,我读的一些古典小说和其他书籍,好多一部分都是父亲找回来的,因为点着灯泡常常熬到半夜,不仅费电而且影响母亲休息,为此没少和母亲生气,时间长了母亲竟然习惯了,睡觉时屋里没点亮反而感觉压抑。言传身教下我也养成了爱读书的习惯,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方式找书看,实在没书看的时候,步行到公社商店,那里柜台摆着一些书,买是没有钱的,只能看一看书的封面来满足一下内心的渴望,看完了,怀着满肚子的不甘心和无奈走回来。甚至一本母亲和姐姐们用来夹鞋样子的关于生育知识介绍的书,也被我翻了若干遍,还记得特真切。大约最早的生理卫生知识就源于此。
母亲讲,年轻时父亲的性格开朗活泼,而且喜欢唱歌,是叔叔和姑姑们嘴里的“老唱哥”。只是父亲的命运无疑是多舛的,年轻时有一次开着拖拉机到黄渠桥为队里办事,不小心出了事故,撞死了一个聋哑人,和爷爷一样,在监狱里待了一年的时间。回来的父亲性格变得安静寡言,再不复以前“老唱哥”的风格,但对我们从来不乏关爱。每年过年时,生产队会照例放几天假,让每家准备过年的东西,这个时候的父亲,会蹬着家里那台缝纫机,哒哒哒地连天昼夜为我们赶制新衣服,我们会迫不及待地守在缝纫机边或是姊妹几个挤在被窝里,眼巴巴的等着新衣服做出来,那种既期待又兴奋的心情,真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间或的,父亲会腾出手来拍拍我和弟弟的脑袋,亦或是将那只粗糙冰凉的大手伸进被窝里滑过我们光溜溜的脊背。现在过年,妻照例会为我添几件新衣服,只是,内心的波澜,再无当年的感觉。
电校的第一个暑假回家,走进院子的一瞬间,我呆住了,一向敏捷的父亲竟拄着双拐行进在院子中间,汗从父亲稀疏的发间、脸上流进脖子里,一件白色的汗衫吸透了水紧紧帖在身上。父亲这是怎么了?询问间得到声息的母亲己端着一杯开水走了出来,我哆嗦着试图接过来,却没有接住,杯子翻滚着从握着的右手直接倾翻在左手上,一阵钻心的疼过后,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水泡就遍布了左手背。父亲得脑血栓了!所幸的是,通过父亲的不懈努力和当医生的姑父对路的治疗,父亲竟然恢复走路了,只是再也没了以前的敏捷,而后遗症也如影随形地陪随了父亲的后半生。

母亲讲,年轻时的父亲其实是受过不少苦的,上山时睡过山窝子,为生产队到县城里办事无处住钻过玉皇阁里的麦草堆,大冬天赶着毛驴车到黄河对面拉煤冰面塌陷掉进河里差点冻死……我无所不能的父亲其实也无所不有地受过太多的苦啊!
初中毕业后等通知书的时候,我和弟弟赶着家里那头卖了两头牛换来的骡子犁地,远远的看见父亲几乎是小跑着奔了过来。父亲满心的喜悦绽放在脸上。“不犁了,回家吧,给周老师送瓜去”。“得谢谢周老师”。见我有些迟疑,父亲接着说,“刚才周老师来家里了,说你考上平中了,好事啊”。欢喜的父亲甚至忘了擦一擦脸上、脖子上如小溪般蜿蜒而下的汗,任由它们将洇透了的衫子帖在身上,眼睛亮得宛如晴晚天空里的星子。
毕业上班后住单身宿舍的那几年,每到冬闲的时候,父亲总会到单位里来陪我几天,一来电厂父亲不陌生,年轻时就在这里为生产队搞过副业,电厂的基本生产流程父亲是懂一些的,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小小的怀旧情节。二来我这里书多,陪我的同时还能看一些书。读书是也父亲内心深处无以言说的情结依恋啊!只是那个时候年轻贪玩,总经不住各种玩的诱惑。以为把父亲的肚子管饱了,泡上一杯茶,父亲有书看就可以了。可当我很晚回来时,却总有满满的愧疚让我面对父亲关切的目光时躲闪忐忑。多年以后,当我身临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时,才领悟到当时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和不该。
2012年冬天,和妻一起回家看父母亲。进屋的当下,母亲忙着去接水,吩咐父亲捅开炉子准备烧水。尽管父亲尽力动作轻缓,可一股白色的细灰还是随着热气腾空而起,瞬间就布满了屋子,落在炕沿上,伏在衣面上,甚至溜进鼻腔里。妻不由得轻咳起来,父亲满脸歉意地看着妻无奈自责着。
从和妻商量到在县城里为父母置办一套房子,大约用了三个月时间。房子买好后交给弟媳装修仅仅用了两个月。搬家的前夜,我回去协助父母收拾,父亲兴奋地早早就把老房子窗户钉住了,把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打了包。去了就不回来了,父亲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对于父亲来讲,这也是他年轻时向往而未竟的心愿啊!
搬进新居的父亲很是兴奋了一阵,陆陆续续地买了许多的花花草草养在屋里,大大小小的若干盆,都被他养得壮硕而生机勃勃。只要父亲高兴,我们也懒得去管。只是,再好的心情也挡不住疾病对身体无情的侵蚀。渐渐地发现,父亲的精神已大不如前。有时候和我们正聊着天,忽而安静无语,才发现父亲靠在沙发上已沉沉地睡着了。每每此时,心里的触觉就如小时候父亲的手滑过脊背,冰凉而粗糙。勤劳一生的父亲,终是没能抵挡住时间和疾病的磨难。
2015年的6月大姑去世,兴许是预感到了什么,亦或是大姑的走触动了父亲,送大姑的时候父亲执意要跟过去看看墓地。其实我和弟弟是抵触的,但拗不过父亲的坚持,又不想他难过,我和弟弟只好顺着他。就在那一次,父亲选定了那一方氤氲着阳光山色的土地。那是我在课本空白处画了无数次的地方,也是父亲心仪的归宿。倚着贺兰山的铮铮筋骨,沐浴着阳光余晖的温暖,安安静静地看着书或劳作,父亲一定是惬意安然的吧!这符合父亲的性格,温情而不炽烈,挺拔而不招摇。
心灵手巧而从不慵懒的父亲,一定是将他的那些花花草草,伺候的健硕而绿意盎然,就在那一片山脚下,就在那一片阳光里,灿烂着、绽放着。

作者简介:宁宏伟,现就职于国电宁夏石嘴山发电有限责任公司,业余时间喜欢读书及写一些心情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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