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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西方思想传统的反叛:弗里德维奇·尼采和现代主义的诞生(2/2)

 爱读书Bookworm 2021-10-19

不追热点,

这个世界此刻与你无关。

——爱读书Bookworm

编者按:2/2

尼采的前1//2在这里:对西方思想传统的反叛:弗里德维奇·尼采和现代主义的诞生(1/2)









20世纪初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创作的一幅油画:《尼采》)

尼采的生活很悲伤,简单的介绍可以见Stefan Zweig的《对于尼采的个人回忆》(Personal Recollection of Nietzsche)。他出生于1844年10月15日,萨克逊的普鲁士行省的洛肯。他的父亲,路德维希,是一个路德派牧师。尼采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三十一岁,而母亲只有十八岁。路德维希·尼采将他的儿子取名为弗里德维奇·佩特烈,以纪念同一天生日的普鲁士皇帝弗里德维奇·佩特烈四世。多年之后,这位皇帝发了疯——如同尼采的父亲在1849年发了疯。1850年寒冷的1月,尼采的母亲将全家搬去了瑙姆堡(Naumburg),在这里尼采和五个女人度过离自己的童年:母亲、姐姐、奶奶和两个阿姨。在1858年,他拿着全额奖学金进入了普夫达(Pforta)的寄宿学校,这所寄宿学校曾经教导过克洛卜施托克(Klopstock)、诺瓦利斯(Novalis)、费希特(Fichte)、利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以及施莱格尔兄弟(Schlegel brothers)。换言之,普夫达教育出了德国最受欢迎的一批作家。

年轻的尼采在宗教学、经典作品和文学的学习上非常出色。但是他在绘画和数学上却完全没有天赋。在1864年, 尼采以一篇对希腊诗人塞奥格尼斯(Theognis)的论文毕业。这位希腊诗人擅长忧伤诗作,在公元前6世纪曾经盛行一时。然后,他搬去了伯恩大学。到1865年,尼采放弃了自己在神学上的学习,而越来越多地学习语言学。在莱比锡探访朋友的时候,尼采偶然读到了一本后来对他的哲学想法产生了深远影响的书。这本书就是亚瑟·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在1819年出版的两部头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The World as Will and Representation)。

(叔本华)

叔本华是个奇怪的人。他在德国最好的机构里学习,比如哥达(Gotha,魏玛(Weimar)(歌德的故乡)以及耶拿(Jena)。在1819年,他成为了柏林大学的一名讲师。在柏林的这段时间内,叔本华讲课的时间几乎和黑格尔一样,但是叔本华没有成功。没有人去听叔本华的课。在1821年,他退休去了莱茵河畔的法兰克福,他是一个孤独、暴力且不友善的男人,喜欢和他的鬃毛狗奥特玛(Atma)待在一起。对于叔本华而言,感觉和理性在永恒的互相搏斗之中。他的天性是严肃、不信任且充满怀疑的。他认为自己发现了一种哲学使得他自己成为苏格拉底的继承人,而与黑格尔或康德无关。而且,他意识到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黑格尔的“发烧说的胡话”正被人们所赞颂,被看作是智慧的言论。他的主要贡献是他发明了主观理想主义(Subjective Idealism)——世界是我的观念,一个思维的幻影,因此,世界本身是毫无意义的。而意志或是冲动,作为我们天性中的积极的那部分,则是我们通过内部——自己去了解一件事,甚至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1869年,尼采应邀去瑞士的巴塞尔大学教授语言学。这份工作邀请让他感到震惊,因为他还没完成博士学位。尽管如此,尼采二十四岁就成为了经典语言学教授,而且无需任何惯例上的检验,他就获得了自己的博士学位。直到1879年,他一直在巴塞尔大学,然后由于他健康状况的恶化而不得不离开。在巴塞尔期间,尼采发表了他的第一本书《悲剧的诞生》,这是一本现象级的作品,它没有脚注,没有参考书目,也没有引用。这是一本试图解释希腊悲剧的诞生的书,开头是狄奥尼索斯的宴会,结束是公元5世纪晚期雅典剧作中阿波罗式的理性主义。“我们终了时会说什么(或,更糟,这仅仅是另一场追寻的开始)”尼采问道,“那就是,追问式的思想仅仅是被悲观主义吓坏了的人类大脑,然后它想要逃离,所以它不过是一个反真理但是聪明的壁垒?如果从道德的角度说的话,理性不过是懦弱或是虚伪?如果从非道德的角度说的话,理性不过是逃避?这或许就是你的秘密,不是吗,伟大的苏格拉底?所有讽刺者最核心的秘密,却不正是这些人自己最大的讽刺么?”这些作品的风格如此美丽,而且引人注目。这是尼采最学术的作品了。而且,它也是一本系统化的作品,如何熟悉希腊喜剧或是悲剧的人都不会误解尼采的意图。而且,如果你对这部作品思考得更为深刻一点的话,那么你会在这里发现尼采后续所有作品的萌芽。

在巴塞尔的时候,尼采交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个人是杰出的瑞士艺术历史学家,雅克布·布克哈特(1818-1897),他的作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明》(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首次在西方出版,带着它对历史上文艺复兴的玫瑰色眼镜。另外一个和尼采发展出了一段亲密而短暂的友谊的人,是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学生时期,瓦格纳的戏剧《特里斯坦和伊索尔特》(Tristan and Isolde)(1865)就令尼采心驰神往。在尼采的心里,叔本华、海涅和瓦格纳是19世纪最为重要的三位思想家,三位仅次于最伟大的思想家歌德的人们。瓦格纳让尼采知道伟大和创造性依然可能。尼采同样和瓦格纳获得了极为亲密的私交:(1)他与一位伟人的友谊;(2)一种嫉妒的欲望去超越瓦格纳以及(3)对于艺术家灵魂的深刻洞见。《特里斯坦和伊索尔特》(Tristan and Isolde)对于尼采而言,如同对于叔本华永不止息、盲目而激情非常的求索意志的狂欢和实现。它如此如痴如醉,如此狂喜,让尼采感受到那种忘我,那种感官上的复苏,那种狄奥尼索斯式的古代狂热。

(威廉·理查德·瓦格纳)

而且,瓦格纳有一位有趣的妻子——柯西玛·瓦格纳(Cosima Wagner)。柯西玛是匈牙利作曲家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1811-1886)的私生子。尼采毫无疑问地被她吸引了,但他从未因自己对她的迷恋而越矩。1880年左右,尼采陷入疯狂之后,他曾经给柯西玛发了一封信件,结尾是这样的:“阿里阿德涅(Ariadne),我爱你,狄奥尼索斯。”(希腊神话中,阿里阿德涅是狄奥尼索斯的妻子)。在1889年3月,在耶拿的疯人院,尼采写道:“我的妻子,柯西玛·瓦格纳,把我带到了这里。”

导致尼采与瓦格纳绝交的导火索是他接受不了瓦格纳是个基督徒这件事。尼采,这个异教徒,对于瓦格纳的戏剧《帕西法尔》(Parsifal(1882)非常愤怒。因为这部戏剧竟然是一个反基督的人做出对基督的颂扬。尼采尊敬那些真诚而“纯粹的基督徒”,他认为这是“在所有时代都有可能的”。但是瓦格纳的《帕西法尔》却绝对不是这一类型。但无论如何,瓦格纳就是这样,他是一个浑身都燃烧着世俗野心之火的男人,他表达了一种基督徒的理想世界的崇拜。换言之,瓦格纳是个伪君子,而且是最坏的那种伪君子。在1895年的《反基督》中,尼采这么写道:

这些天我被一种黑暗的感觉所困扰,这种黑暗的感觉最忧郁的忧郁还要黑暗——对于人类的鄙视关于我毫无疑问地正在鄙视的事情和正在鄙视的人——就是现代人,这个我不幸与之同时代的人。现代人。鉴于我的过去,像所有有识之士,宽容之士,有着慷慨友善的自控能力的人一样:我穿越过整个千禧年里的疯人院,这些疯人院就是“基督徒”“基督信仰”“基督教堂”,然后带着阴沉的目光检视他们,然后小心地不让人类为他们自己的疯癫担上责任。但是我发现周围一切忽然改变了,狂飙突进,转眼之间我进入了现代时代,我们的时代我们的时代是“知道”的时代之前仅仅是恐怖的事物,而今看起来却是下流;在今天,成为基督徒是一件下流的事情。然后,这就是我恶心的地方了当我们的治国之才,换言之这种本应该最无偏见、在行为上最不基督徒的人,依然自称是基督徒,依然参加圣餐仪式?一位自己领域内的年轻王子,如此闪耀,如同他的臣民的骄傲和信仰,但是他却毫无廉耻地自命为基督徒!那种不配作为基督徒的人是哪种?基督对于世界的号召是什么?做一名战士,做一名法官,做一名爱国者;保卫自己;保存个人荣耀;寻求个人的优点;充满自豪。而今天,人们行为的每一分钟,每个感觉,每种价值取向,都是反基督的:一个多么虚假的现代人,虚假到了如同怪兽,就是那种无论如何都寡廉鲜耻得自称为基督徒的那种人!

可以看出,尼采无法再继续和瓦格纳保持友好关系,因为瓦格纳已经变成了尼采最鄙视的那种人。在1879年,尼采辞去了巴塞尔的职位,因为这时他的健康状况已经恶化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偏头痛和呕吐。但他也确实试图去恢复健康,在这段期间他写作他最重要的作品《快乐的科学》(The Gay Science)(1882)。他后来曾经说这本书是“代表了我征服死亡的胜利”。在1883年至1885年间,他陷入了灵感的狂喜中,在这段期间他写作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Thus Spoke Zarathustra)。然后他写出了一系列作品,《超越善恶》(Beyond Good and Evil)(1886),《道德谱系学》(The Genealogy of Morals)(1887),《瓦格纳事件》(The Case of Wagner)(1888),《偶像的黄昏》(The Twilight of the Idols)(1888年写作,1889年出版),《反基督》(The Anti-Christ),《尼采反对瓦格纳》(Nietzsche Contra Wagner)(1888年写作,1895年出版),最后是他半自传式的作品集《瞧!这个人》(Ecce Homo)(1888年写作,1908年出版),这本书的里的文章有这样的标题“为什么我如此聪明”“为什么我写出了这么多好书”。

1890年1月的时候,尼采已经彻底崩溃,且明显已经疯癫。他坚持在自己的信件上署名为“狄奥尼索斯”或是“被钉十字架者”。同月,他在都林街头晕倒,而不得不被人送回家。最终他于同年住进了位于耶拿的疯人院。他的康复过程缓慢而充满痛苦,在1897年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的疯狂已经不可能治好了。此后,他又耽了三年,直到1900年8月25日,他才死去,并按照他的要求葬在魏玛,这座因歌德而闻名的德国的文化之都。

尼采的死因是梅毒感染大脑造成的疯狂。大多数尼采的研究者都同意这一点。但是,这导致了一个公开的问题。尼采的思想只是疯子的胡言乱语么?对于沃特·卡夫卡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绝对是“不”。他的思想并不是像有的现代作者所认为的那样,只不过是胡言乱语。换言之,为什么我们要认为尼采的作品只能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因为他署名狄奥尼索斯?因为他指出称呼自己是基督徒的人不过是伪君子,而后这件事导致的后果就是我们已经杀死了上帝?因为他认为人类可以超越自己而存在?因为他的作品特别难懂?因为我们看不懂他写的东西,所以我们干脆认为这些都是一个扭曲大脑的产物?可怜的尼采,他面对的痛苦真的太多。

作为一个思想家,尼采攻击他们时代的一些陈规旧俗,是因为这些陈规旧俗对更为丰富和充盈的人类经验造成了阻碍。他无意于社会改革,他讨厌议会政府和普选。他讨厌自由党,讨厌保守党,讨厌共产主义者,也讨厌社会主义者。对于过去两百年西方社会所倡导的进化论,也毫无兴趣。他指责基督教道德。他嘲笑自有理念,以及人心本善的想法。他恨苏格拉底!

尼采所想要告诉我们的是:人必须意识到生活不是遵守理性原则的。生活充满了残酷、不公、不确定性和模糊。善恶也并没有绝对的标准,最起码人类的理性是无法揭示这样的绝对标准的。有的只是,赤身的人类独自站在无神的苍茫世界。在尼采看来现代工业、中产阶级,使得人类变得腐化而虚弱,因为它忽略了人类意志和人类直觉,让人成为过度发展的理性的受害者

尼采反对中产阶级的趣味,他强调人类应当认识“直觉”的黑暗而神秘的力量——真正的生命之力。“你应当成为你自己”尼采写道。过度的理性,过度的依靠人类理性,只不过是让迸发创造性的灵感窒息罢了。一个人想要实现自己的潜能,他必须切断自己对于理性和智力的依赖,而是去发展他的直觉、内在的动力和意志。而基督教的各种限制和需要人类服从的种种要求,杀死了人的内在动力。我们要清除基督教道德,因为这种道德只适合弱者,只适合奴隶。

尼采说基督教在罗马世界取得胜利的原因在于那最底层的人——那些驯顺的那些软弱的人——想要从高高在上的贵族那里去继承整个世界。底层想要反击,让那些高位者屈服。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们将那些他们自己不具备的特点指责为是邪恶:力量、权力和对生活的热爱。不仅如此,基督徒把他们自己的低下、卑劣的生活说得好像是万物的标准。如果你违背了这个标准,你就要背负罪孽。在他的1888年的书《反基督》(The Anti-Christ),尼采这么写道:

基督徒们发起了一场针对那些更高人类的决战……基督徒代表软弱、低下、畸形,它的一切理想都是强壮生命的反面……基督徒背叛了一切,它匍匐于地,反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事物。

十八世纪启蒙时代的哲学家们攻击基督教是因为它与人类理性相悖。因为他们希望基督教变得更加理性,他们保留了基督教的美德。尼采也攻击基督教——但是他这么做,是因为它让人类的灵魂生病。基督教是一个反对生命的宗教。它锁住了人类直觉和意志的自由自在和自生自发。简而言之,基督教毁灭生命之火花。

在《疯子的寓言》中,尼采宣布基督教道德已经死亡,而我们自己要为之负责。上帝或是自然不能产生更好的世界,也不能产生道德,因为“上帝已经死了”。并没有什么自然权利,进度的理念也不过是个羞耻。所有的旧价值和真理已经丧失了它们的活力,也丧失它们的用武之地。这样的一种观念被称为虚无主义(nihilism)。没有道德原则。尼采说人类可以超越虚无主义。但怎么去做呢?好,首先,一个人应当认识到虚无主义诞生于日常生活。一个人不得不成为虚无主义者。但他可以通过创造新道德去超越虚无主义:人可以成自己的主人,诚实地对待自己而不是别人。“你应当成为你自己。”人可以克服整齐划一、平庸,他可以克服社会主义,克服民主,克服商业工会主义,克服进步的幻觉,克服启蒙思想,以及其他一切西方文明带来的幻觉之病

根据尼采,一个人可以被一种新人所拯救,这就是超人(Übermensch)。这样的人不会被现代的、平庸乏味的、工业的、科学的、中产阶级的以及基督文明的废话所吓退。超人根据人类的直觉、内在动力和意志创造自己的道德。他证明自己,不是通过基督徒式的“你不应该”(thou shalt not)违反摩西律法,而是通过宣称“我要”(I will)。新人敢于做自己,且只是自己,传统的基督徒式的善恶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的“权力意志”意味着,他已经“超越了善和恶”。加强这样的权力意志将会带来极大的快乐。超人驱逐了所有已经建立的价值,因为他无拘无束,没有任何被文明所强加的规则和准则,他创造自己的价值。他索取,他想要,他奋斗,他创造,他反抗,他追寻,他主宰,他如此度过一生。他知道生命本无意义——但是他快乐得、听凭直觉得、完整得也是危险得活着

尼采哲学的影响至今无法估量。我也被他的学说所或多或少得影响。尽管我并不是一个尼采主义者,但是尼采的哲学风格——“带着锤子去进行哲学思考”——对于我自己的思考方式也有很大的影响。有时甚至说尼采就算是彻底错误的,或是毫无连贯逻辑的,尼采却永远可以让你打开新思维。

然而,尼采抓住了整个二十世纪最为基础的问题。在十九世纪的最后一个二十五年内,尼采看到的只是腐败和衰落。这样一种宣称,却出现一个自命为进步的世纪,这一点足以让人对尼采刮目相看。随着上帝之死,这被科学革命、中产阶级的个人主义、马克思主义、达尔文主义、实证哲学和唯物主义所加速的死亡,传统的价值丧失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在这样一个没有真理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在随风而逝。尼采是个批判者。甚至可以说,尼采是一个外科医生,而他的病人就是西方文明。但尼采所做的事情,却是加速了西方文明的理性基础的溃败。从这个意义而言,尼采可恨可赞。

(被纳粹有意或无意误读的“意志的胜利”)

(2/2)

END



Wi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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