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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石头

 大宛文谈 2021-11-10

仁庄旧事系列之24


“蓝石头”,是仁庄人的叫法。这外号,自然由仁庄所隶属的行政村蓝营而来。
大凡一个人有了“外号”,必有不同于常人的个性或脾气。如果这“外号”响当当,到若干年后,人们似乎记不清本名而对当年的外号仍记忆犹然,就更是人不见传而江湖远。
“蓝石头”自然姓蓝,其本名,外庄人并不是一定要清楚子丑寅卯。总之,人们虽然知道很多外号是音译过来的,但蓝营村的“蓝石头”,一定不是“烂石头”,这就差不多了。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蓝营村几乎大部分高级村干部都来自本村,仁庄还是因为小,能出来个把村干部也都是配角。据学者蓝成云考证,安皋的蓝氏先祖为明朝的蓝玉。蓝玉是明朝开国著名的战将,在灭元征战中功勋无数,后被明皇权以“谋反”罪名杀害,并“诛”三族。蓝营蓝姓一脉,估计是当年“漏网之鱼”也说不定。说这段公案的意思是,蓝营村,自古就有出“官绅”的文化基因,在外从政于各级、各职能部门人员为数不少。蓝营本村若不出村官,则其他小庄来的村官,也压不住“台”面。对了,还真有一个叫“小庄”的,仁庄、小庄、蓝营,3个自然村合并一起,才成了完整的蓝营行政村。
好吧,言归正传,说“蓝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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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其人个头不高,宽下巴,头戴一顶考究的带檐毡帽,帽子取下来时能看见头顶前部光秃,但双目炯炯有神。有时,他会带一副老花镜,笔挺的中山装左前口袋,常别着一支老式钢笔。看打扮,常人无法与一个农民联系起来,你要说他是一下乡老干部,倒也非常形象。他经常骑着一辆半旧不旧的28加重自行车,那时的公职干部都这样,开汽车?估计那时代的人,做梦还不曾梦到呢,但是,蓝石头的车子前把上,经常挂着一件黑色文件包。这倒是更像是一位专业干部呢。
蓝石头其实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连村干部都不是。但是,他那时的名气,确实比一般的村干部名气要大。
据说“文革”期间,安皋乡有两个政治旋涡,一个是安皋村,另一个就是蓝营村,前一个是乡政府所在地,后一个却距离乡府南十里之遥。这本身就有点不合常理。蓝石头,不仅是当年的学“毛选”积极分子,也是能“大鸣大放”之辈,大字报敢贴,贴完还敢具名以告——遇到辩论场合,那也是信手拈来,红口白牙伶牙俐齿,遑论多让。在纷杂突变的时代,蓝石头已然早成为一个当地的风云人物了。
“文革”结束,万象更新,家家户户都忙于包产致富。蓝石头不,他经常骑自行车出去转悠,但蓝营,不,甚至包括安皋籍在外的干部,谁家住城里哪条街,在哪个机关或者企业是个管事的,他全知道——因为他凡是知道的,肯定也都至少一一见过面,甚至一起吃过一两回饭了——那他当然就“门”清了。


用蓝石头自己的话说,他就是安皋乡干部的“联络员”——这“联络员”一职,当然不是哪一级政府所任命,而是他自封的“雅号”。
有人说,蓝石头你不种地,整天在外瞎转悠乱忽悠,你还真当成职业了你?
蓝石头还理直气壮,对!这就是个高级职业,按我现在的年龄,都该退休了,不过我就算暂时离休吧!城里很多离休干部,他们和我一样,退休了也没有闲着。不过,我这离休和他们不一样,虽然事情没少干,但我还不拿政府工资哩!
蓝石头,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在政府机关之间游走的社会“油串子”,各种会议活动的“混场子”,但正是这样,还真成了个不折不扣政府外观察里头人颇显熟络的“活字典”。蓝石头能说会道,因为人头熟这个本事,更是掌握了不少其间的政策规定。
据说,他还帮助过不少人家,比如安排个子女招工、找门路参军、调动个工作、提拔个干部之类的事。但也有人说,帮没帮成那得另说,反正那时代谁家没有这方面的事呢?有人求,自然有人应,吃喝一场,权利运作,那都是靠真金白银多少得花销呢!反正,这比种地强多了!

种地,只能混个温饱,层次还是在基础层面。也有人说,蓝石头,其实就是个“老毬痞”。
1992年以后,邓公在中国南方画了个圈,国家改革开放事业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蓝营村也迎来了全乡首次村委换届选举。不过,九十年代的这次选举,全乡镇其他村都顺利完成后,蓝营村的村委班子人选却迟迟不能落地。
按照事先预演的版本,原村委班子班长是有群众基础的,也获得了安皋镇(这时安皋已经由乡制改为镇制)领导的倾向与认可,村委选举本来走个例行程序就行了,事情本身并不复杂。

选举一个地方大当家的,其实是该严肃认真呀,不换张新面孔,哪里能有什么新气象?所以,就偏有人钻牛角尖儿,换人,必须得换人!因为,村民投票投谁不投谁的,总得让村民的倾向来做主不是?谁最后胜选,还真不一定哩!其中,嚷嚷着选新人喊得最响的,就是“老毬痞”蓝石头。
领导完不成成建制的全镇的换届选举,也着急。就有人找这“蓝石头”交流看法。不料好话说尽,这老家伙就是块“烂石头”,油盐不进,谁的面子也不给,到最后,就成为一块茅厕里又臭又硬的石头了,再没有乡干部愿意出面和蓝石头理论。
然而,蓝营村第一轮选举没有结果。
第二轮,仍然没有结果。


没过多久,蓝营村破天荒首次出现了自“文革”后第一张大字报。不过这张大字报不是什么“战斗檄文”,而是一张账单,账单反映内容是在上届村委主政期间,所有在蓝营村吃过饭的镇上干部,上到书记镇长,下到乡镇派出所、财所、土地、城建、计生办等等部门领导的挂账。无论公事私事,凡是在蓝营村吃过招待饭的(工作餐也算)带队领导、发生日期、接待标准、欠账额度,皆在大字报表单中郝然在列,如中“皇榜”招摇过市。
此大字报被复制张贴多处,一时引起轩然大波。
要说这是恶意攻击上级党和政府,总是事出有因,大字报所载内容并非凭空编造;要说哪顿饭几菜、几汤、多少钱,时过境迁,恐怕连当事人当时都了解不清楚呢!


因为这种饭钱,肯定是没有被接待的领导亲自签字的;再说了,“村务公开”特别是财务公开,本来就是村委工作“三公开”的题中应有之义,真也不好乱扣帽子!
终于,在区、镇两级党委的关怀和帮助指导下,蓝营村总算完成了选举任务,产生了新一届的领导班子。


只是,此后十几年间,安皋镇所有政府工作人员,没有人再在蓝营村吃过招待餐,甚至工作餐都没有。岂止镇里,即便是区里,恐怕也没有,至于市里领导,当然更不会有。所以,那时节,如果有谁要在蓝营村开饭店的话,估计没有一家能存活下来。

这种现象,皆是拜当年“大字报”事件所赐。有村民传言,其中蓝石头居功甚伟。

仔细思忖,此做法虽然过分近乎恶毒,观其功力与风格,大概也非蓝石头莫属。


作者简介:二水崔,爱好文字,对历史、文学、经济话题多抱兴趣,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发表。自由职业,资深编辑,广告人,图书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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