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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民】一组老照片

 西岳文化 2021-11-12
作者\王华民

     外爷去世了,他是无病而终的,享寿九十五岁。在他们村里独占鳌头,是生命旅程最遥远的一位。他的后事办得既庄严肃穆又排场隆重。厅堂前院,大门里外,花圈摆得严严实实。有亲戚朋友送的,有孙子们工作单位送的,还有镇政府,村委会送的。前来吊唁的人一波又一波,陆陆续续,络绎不绝。一村一院的乡党,十里八村的故旧,全都闻讯赶来,表示沉痛哀悼。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着旋律凄凉的哀乐,听之令人心酸,催人落泪。孝子孝孙二三十名,披麻戴孝,腰系草绳,手拉纸杆,排着长长的一队,在十六口乐人不停地吹奏声中,接着亲戚们的食箩。需要接的食箩很多,七十多岁的舅舅根本跑不下来,只拣主要的亲戚迎了几家,就坐在冰柩边守灵了。

     外爷参加过抗美援朝,在部队上入了党,学了文化。一九五四年复原,先后当过初,高级社主任。成立人民公社后,做了二十六年的大队党支部书记,连续四届兼职公社党委委员。大办乡镇企业那阵,被选调为镇蜂窝煤厂厂长,在新的岗位上工作了十数八年。随着取暖设备的更新换代,蜂窝煤厂也寿终正寝了。年进八旬的外爷,回到家里颐享天年。

    除过至亲外,吊唁都是礼节性的,连他的亲生子女也都没有太大的悲伤。吹吹打打地把外爷送进坟茔,和外婆同穴共寝。把客人送走,母亲和舅舅开始整理外爷的遗物。

     外爷的箱子里衣物不多,把几件皮袄,皮坎肩,棉毛鞋留给舅舅,剩下的的都焚之一炬了。我发现衣箱底部有一薄硬皮本子,就取出翻看起来。

     本子里墨迹寥寥,但是相片不少。开头的一张是帧双人照,年龄均在二十岁左右。男的身穿旧军装,虽然缺少了领章帽徽,看起来仍然威武英俊。女的比他低了半头,鹅蛋脸,柳叶眉,穿着大襟棉袄,大腰棉裤。两条发辫垂挂在胸前,看上去土里土气,束手束脚。母亲说这是外爷和外婆的结婚照。我觉得不像,因为两个人离得很开,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母亲笑着说,“那时刚解放不久,没结婚的青年人连手都羞于拉,哪里像现在,开放得简直没边没沿了”。

     接下来是一些人在礼堂前的合影,还有外爷和几位朝气蓬勃的女社员,在挂着大队缝纫舖牌子的房舍门前的合影,和一男一女穿着白大褂的的年轻人,在大队医疗站门前的合影等等等等。我看得不十分明白,只得问母亲。母亲说那是她们的大队部里的有关设施。大队部驻在一个三四亩地大的院子里,大门朝北开着。迎面一座照壁,上面是毛主席戴着帽子,穿着风衣,挥手致意的巨幅画像。转过照壁,中间是院子,院子植有两行高耸挺拔。毫不横移斜出的白杨树。右首是两檐流水,砖木结构的大会议室。有九间长,三间宽,里面布置的有舞台,地面横放着无数根三把粗的檩条,是召开全大队社员大会的地方。左手和它对称的也是九间青堂瓦舍,不过间口没有会议室大。前头两间是大队办公室,其次是大队医疗站,接下来是大队缝纫舖,最后是大队代销店。大队拖拉机站,油坊,面粉厂等建在另外的地方,为的是避免喧嚣,保证大队部有一个安定舒适的环境。

     母亲还告诉我,大队部建成于一九七零年。是外爷号召各生产队,投材料,出劳力,盖的。木材是集体渠道上的树木,砖瓦是各生产队窑厂的产品。农村有的是能人,木泥工都是本大队的社员。没花几个钱,就大功告成了。大队部成了全大队政治经济中心,见天每日人来人往。有县社来的干部,由外大队来参观学习的人员,大多数是本大队的社员。大家来这里学习,开会,办手续,买货物,看病,缝衣服。驻队干部来了,总是住在大队办公室里。办公室是个套间,里间支了一张床,靠窗摆着大队会计的办公桌。经常都到晚上十一二点了,还关不了门。那个时候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就能认出全大队百分之九十的社员。

     母亲边翻看相片边给我解说:“你外爷是全公社数一数二的模范党支部书记,他担任大队一把手长达三十多年。他时时刻刻听党和政府的话,步步跷跷跟党和政府走。是他走门串户,反复做艰苦细致的说服动员工作,亲手把村子里的七八个互助组联合起来,土地往一块并拢,牲口往一个槽头拴,带领乡亲们走向集体化的道路。是他把几个初级社联合起来,成立了高级社。是他,担任了公社化后第一任大队党支部书记。是他带领全大队的干部群众,修渠排碱,平整土地,改变了农业生产基本条件。是他带领群众发展生产,多种经营,对国家做出贡献,给人民谋求幸福·······

     母亲继续说:“你外爷正直正派,赤胆忠心,政策水平高,工作能了强。在他的带领下,全大队各项工作蒸蒸而上,队容队貌名列前茅。粮棉产量年年冒尖,劳动日值首屈一指。大队先后办起了面粉厂,油坊,粉坊,豆腐坊,拖拉机站,养猪场等企业。养猪场是面粉厂,粉坊,豆腐坊的配套饲养业,用这几个企业的废料养猪,成本低,上膘快。除方便社员们的日常生活外,每年腊月二十六以后,今天油坊分油,明天粉坊分粉条,后天猪场分大肉,分豆腐的事儿搁在了最后。到处忙忙碌碌,一片热气腾腾,社员喜笑颜开,心满意足。所以你外爷连续当了四届公社党委委员,参与基层政府的决策。后来,他不愿意把自己费尽千辛万苦,亲手集中起来的土地再分给各家各户,把拉到一起饲养的家畜,再被拉进群众家里,脑子转不过弯,行动跟不上步伐,才被选调为蜂窝煤厂厂长。”

     我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因为我经常到外家去,压根儿就没看到蛛丝马迹。母亲笑笑地说:“我的瓜娃哩些,四十年了,大队部早就被你外爷的后任划成庄基了,那些集体财物也都被五马分尸,十个钱当一个钱地便宜踢踏了,你还能看到它们的影影?”

     母亲说她年轻时,对外爷意见很大。外爷忙于大家的事,整天东奔西跑,没时间顾家,许多活儿都是外婆领上她们姊妹几个干,这她能理解。想不通的是外爷没给家里办一件赢人的事。他当了几十年书记,十多年公社党委委员,对公社和集镇各单位的领导十分熟悉。但就是万事不求人,认为那是走后门,是不正之风。孩子的路由他们自己去走,前途由他们自己去闯。自己不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一套。比他名气大的,名气小的书记,都安排了一两个子女,她们姊妹没有一个端国家饭碗的。尤其使她伤心的是,那年村小学缺一名民办教师,大小队干部和绝大部分群众,都认为民办教师非她莫属。结果外爷拦了她的路,而是安排另外一名女青年去了。理由是人家上过高中,她仅仅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为了此事,母亲哭了几天鼻子,气得一年多没理识外爷。他也落了外婆许多埋怨。外婆新账老账一起算,外爷不让外婆进大队缝纫舖的气还没消,外爷又在她的伤疤上撒盐了。外婆忍无可忍,白天不给外爷做饭,晚上不许外爷上炕。但是外爷逆来顺受,任劳任怨,从不发火。只是苦口婆心地讲些不值钱的的大道理。

     母亲最后说“你外爷其实是位真正的共产党员,优秀的基层干部,难得的好人,慈祥的父亲。他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只知道为党和人民奉献,不知道索取。熟悉他的人都说现在这样的干部的确太少了。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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