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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贾政真的不爱宝玉吗?他对宝玉从厌恶到喜爱,经历了三个阶段

 漫话红楼 2021-11-14

贾政对宝玉非打即骂,甚至有一次差点把宝玉打死,因此,很容易让读者产生贾政不爱宝玉的印象。实际上,只要愿意深入文本,就会发现,贾政对宝玉的爱是渐进的,经历了三个阶段:厌恶——怜爱——喜爱。

第一阶段:宝玉的追求与贾政相背离,让贾政厌恶。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提到宝玉,是这样说的:

“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

大不喜悦”就是非常不喜欢,到了厌恶的程度。自己的亲生儿子,真的会厌恶吗?会的,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指出,“父爱的原则是:我爱你,因为你符合我的要求,因为你履行你的职责,因为你同我相像。”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把这种原则称之为“肖”,儿子在德行操守、职责担当、事业成就方面与父亲相像,反之则是“不肖”。

在批宝玉的《西江月》里有一句“古今不肖无双”,宝玉与父亲贾政不但毫无相像之处,而且完全背离:贾政“自幼酷喜读书,原欲以科甲出身”,宝玉则“极恶读书”,且以科甲为耻,视读书上进的人为“禄蠹”;贾政“为人谦恭厚道”,宝玉则“顽劣异常”;贾政“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宝玉则“最喜在内帏厮混”。

怎么看,都像是宝玉在故意和父亲唱反调:父亲喜欢的,他都反对;父亲反对的,他偏要去做。这样的儿子,就是典型的“逆子”,何况贾政本身为人端方而又极要面子,所以对宝玉由衷地厌恶:有这样的儿子,简直有辱门风。

第二阶段:贾政因怜惜王夫人而爱屋及乌,对宝玉产生了怜爱之心。

第二十三回,因元春下旨让宝玉等人搬进大观园,贾政把宝玉叫到跟前予以嘱咐,这里有一段话表明贾政对宝玉态度的变化: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

贾政虽然为人古板,但也很感性,只不过他所接受的教育决定了他很少流露真情实感。作者在这里描述的只是他的心理活动,外人看不出来。也正是这个心理活动,让我们看到贾政也有感性的一面。

首先,当宝玉和贾环兄弟俩站在一起,对比相当明显:宝玉“神彩飘逸,秀色夺人”,贾环则“人物委琐,举止荒疏”,于是心里的天平偏向了宝玉。这是两个儿子的外形带给他的心理变化。

然后,看到宝玉,想起早逝的长子贾珠,应该是宝玉和哥哥贾珠长得很像,都是“神彩飘逸,秀色夺人”,所以才会自然地想到贾珠。由贾珠进而想到了发妻王夫人,这是贾政最让人感动的一面。

他为什么会由儿子想到发妻?由原文情节可知,在纳赵姨娘为妾之前,他们共同养育了三个孩子,彼此相依相携。个中艰辛,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尤其失去了长子,对王夫人的打击,明显要比对贾政的打击大得多,因为男人有更广阔和外面的世界可以排解悲痛,女人却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强忍悲伤,继续孝敬婆婆、养育孩子。

如今,贾政自己“胡须将已苍白”,发妻当然也将步入老年。因此,出于对王夫人的怜惜,贾政也该对宝玉好一点,于是“把素日嫌恶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

这就是贾政令人感动的地方,他没有因为几十年的循规蹈矩而变得铁石心肠,也没有因为自己从赵姨娘和贾环那里得到了慰藉就无视发妻的感受。他的这一段心跳历程,足见他是个内心尚存温柔的人。

因为怜惜王夫人,而对王夫人唯一的儿子宝玉有了怜爱之心,这是贾政对宝玉态度的转变,不过这种转变多半来自爱屋及乌,而不是宝玉本身打动了他。

第三阶段:贾政通过对自身的反省,以及看到了宝玉身上的闪光点,从而接纳并喜爱宝玉。

贾政自从进入工部,几十年来,一直处在舒适区。每天按时上下班,业余时间带着一班清客吟诗作赋。这官当得十分清闲,自然也感受不到从政的艰辛,所以作者给他的名字是“贾政”,意即“假政”,并没有真正从事多少政务工作。

但是,元春封妃后,也许是皇上想要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钦点他为鹾政。于是,贾政离开了舒适区,几年时间都在外地出差。很显然,这几年的时间,贾政过得很累,甚至有些力不从心,属于努力撑着,因为原文说他“名利大灰”。

被钦点担当重任,不但没有志得意满,反而“名利大灰”,说明在当差的过程中感受到了追逐名利的不易。感同身受之下,他开始反躬自省,觉得以往对宝玉的要求有些过份。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苛责于儿子呢?

这是贾政最了不起的地方:善于反省,并推己及人

另外,宝玉一直以来都有些歪才,从大观园题对额,到写《姽婳词》,宝玉都显露出了他的才华。贾政由自省到接纳宝玉的才华,从而对宝玉产生了喜爱之心。

原文是这样描述的:

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

由最开始因宝玉的“不肖”而厌恶,到现在宝玉“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贾政对宝玉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不但不再“强以举业逼他”,而且因宝玉“颇能解此”而有所欣慰。

当然,这同样是贾政的心理活动,外人看不到,宝玉更看不到,但作者却通过这样的描写告诉读者:贾政不但在内心与“逆子”宝玉和解,而且因宝玉自身的才华而接纳和喜爱

回头再看这三个阶段,宝玉虽然也有成长和变化,但变化并不大,他依然是那个“喜在内帷厮混”,“极恶读书”,排斥科甲的宝玉。真正发生巨大变化的是作为父亲的贾政。他从最开始的厌恶,到中间因王夫人而爱屋及乌而对宝玉怜爱,再到最后因宝玉的才华而喜爱,我们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成长。这种成长,是无声的,却是感人的。从这种成长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曹雪芹先生对父亲的感念以及深深地愧疚。父亲是爱他的,并且原谅了他的“不肖”,包容了他的种种劣行,他却没有能力回报父亲,只落得个“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凄凉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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