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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我的村庄。

 半窗晴日 2021-11-15

以前我外婆还活着的时候,一年里我最喜欢过的节日,就是外婆家的中元节。

我妈他们兄弟姐妹感情很好,每年“七月半”,外婆家所有的儿女和孙辈都会齐聚一堂,嫁出去的女儿们都约定俗成一起回娘家过节。开饭的时间是晚上,但是热情的舅舅们早上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电话招呼着我们早点过去。

儿时七月半的早上,从我妈接到舅舅的第一个电话起,我心里就特别期盼特别雀跃,那一整天我们姐弟仨表现都很好,生怕我爸不让我们去外婆家。

我们一般吃完午饭就磨着我爸赶紧骑车载我们过去。在厦门打拼的表哥表姐们也都回来了,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几十个人,屋里坐不下,女人们便搬着小板凳挪到院子里,边剥龙眼嗑瓜子边聊东家长西家短,男人们聚在一起吹牛抽烟和泡茶,而我们一群小孩子则爬到大舅家的厝顶上打闹或者到村口的林埭溪挖小贝壳或者到村口的大榕树下嬉戏玩耍。

因为我爸妈开饭店忙不过来,我们姐弟仨都是在我外婆带大的,及至读书我们才回了家。在我的童年里,外婆家是那么好玩,林埭溪是那么清澈迷人,大榕树更是全村人吃完饭集体纳凉的风水宝地。因为在外婆家长大的独特经历,我们姐弟仨比其他的表姐妹们更喜欢回外婆家。

每逢中元节,外婆摇着蒲扇,看着满堂儿孙们热热闹闹的场景,眉梢嘴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大表哥和舅舅的厨艺都很好,他们在厨房热火朝天地煎炸烹炒,孩子们不时溜进去偷吃刚炸好的肉丸和菜饼,表哥好脾气地“赶”我们出去:“去去去,等下开桌了随便吃,现在这边我正忙着,不要来捣乱。”

表姐们则开始在旁边忙着制作“糖水菠萝”——黄澄澄的大菠萝去皮切小块,放在大搪瓷盆里备用,点火烧一大锅开水,将菠萝放进去煮,再放入一包冰糖。等冰糖融化,关火,等“糖水菠萝”放凉后进冰箱冰镇,就是一道酸甜可口、消暑解渴的美味饮品了。

我们几个小孩打闹完一身是汗,每个人咕噜咕噜几碗糖水菠萝下肚,直到被大人喊着“来吃鸭腿了,不能光菠萝水喝个饱……”才罢休。

糖水菠萝,是我上房揭瓦、下河摸虾的童年,是一想起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的甜蜜水,更是我再也见不到的外婆的笑脸。

外婆在我中考前几个月去世。外婆去世前,我每周五的傍晚放学后做完作业便雷打不动骑着自行车去陪伴外婆,及至周日晚上才回家。那时我初三,周末的两天里我去陪外婆时甚至连书都没带,就是陪着与病魔拉锯的孤独的外婆。

2004年农历2月外婆去世后,离中考还有三个多月,每逢周末我就开始做卷子和考试,慢慢就没那么频繁回我舅舅家了。

外婆去世后那么多年的中元节,我开始外出求学、参加工作,及至结婚生娃,更难得能够凑巧中元节回舅舅家过节。

上周末恰巧中元节,我回了家。舅舅们照例一早就打电话过来邀我们去“做客”。

老妈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去,就询问我,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去咯。

因为,外婆家的中元节,是我童年里多么温情美好的存在。

前天傍晚,我和老妈和姐到了舅舅家,和我想象的昔日热闹喧腾的场景不一样,只有舅舅们安静而期待地等着我们。

除了我们,大姨们都没去,而表哥表姐们也都没回来,二舅妈因为身体不好,也待在厦门没回来。我想起儿时的热闹,心底忍不住唏嘘不已。儿时的中元节,舅舅家开饭时摆了三四桌也不够坐,小孩子们往往夹了菜便被大人“赶”到旁边沙发上去。而前天,舅舅摆了一张桌子也没坐满人,我心里忍不住空荡荡的。

我们吃了饭,便到童年的小溪去溜达。童年里,全村女人们洗衣汲水聊八卦、男人们吹牛泡澡、孩子们摸鱼的小溪,完全变了陌生的模样,仿佛是我的记忆发生了错乱。

外婆家的林埭村,显现出冷清而萧条的场景。我们去小溪的路上,几乎碰不到什么人,村里几乎仅剩老人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孩子们也都外出求学。

村庄,仿佛被抛弃了。

林埭村的夜晚静悄悄的,村里没有KTV和酒店,没有烧烤摊,没有娱乐和夜生活,大家几乎都是天一黑就关门睡觉了。现在让我住一晚上,我估计都受不了这种沉浸到骨子里的安静。可是,儿时这里是我快乐到极致的天堂啊。

林埭村四面环山,地势坑坑洼洼,大家的房屋也是环山而建,村里除了务农,大家好像也没别的出路。所以,从理智上我能理解林埭村的凋敝,但是从情感上,当我看到儿时我寄予这么多感情的村庄变得破败,我内心里还是很难受。

舅舅们估计也快要搬离这个村庄了,那么,我和这个村庄的联结,也会愈来愈淡。生活的列车滚烫向前,我只能用文字无力地凭吊曾经绚烂过我童年的村庄。

你好,我的村庄。

再见,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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