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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冬，淮海战役期间，国军空军中我党地下工作者策动了一次起义，五位驾驶员驾机从南京飞抵华北解放区石家庄市，俞渤同志是这次起义的领导者。当他们驾机起义飞离南京时，轰炸了南京大校场机场，使国军领导集团异常震惊。当时《中央日报》不得不佯称，是他们的空军轰炸机执行任务，炸弹出故障，“误落京畿”。 英雄们又一次以实际行动谱写出一曲气贯长空的爱国壮举。 1948年，大江以南还笼罩在没有褪尽的黑暗里。 十月，淮海战役第一声枪响，像黎明前的号角一样划破了祖国的长空，千军万马奔驰在江淮平原上，滚滚的黄烟遮蔽了半壁天空。淮海战役是国军军队彻底崩溃的开始，连敌人自己也充分知道这一点。不论是碾庄，双堆集或是陈官庄，敌人都在作疯狂地挣扎。但是历史的巨轮庄严地、以自己固有的速度，辗碎一切障碍前进着。 此时，国军空军总司令部将差不多五分之四的兵力，从四面八方拼凑起来。南京大校场机场的停机坪上，五条滑行道两侧，黑压压挤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飞机，有尖头方翅膀的P-51，两个机身的P-38，大肚子的C-46，伸着两只海鸥一样弯翅膀的B-25，四个发动机、炸弹舱快拖地的B-24……那些没有涂漆的飞机机体在阳光下闪着白花花的光，运输机则大部分都漆成保护色，有的飞机还在直尾翅上画着光怪陆离的广告，什么裸体女人、骆驼、抱着一个炸弹的猴子等。 中央航空公司、中国航空公司和陈纳德航空公司的运输机也紧急动员起来了，在它们的机身和翅膀上，干脆用大大的英文字母写着CATC、CNAC和CAT。每天都有几百架飞机昼夜不停地起飞和落地，不止一次地发生了几架飞机同时在一条只有几十公尺宽的跑道上对头落地的事，于是就看见一连几架飞机带着收起一半的起落架低低地复飞了，低距的螺旋桨发出尖锐的啸声，发动机不胜任地吼叫着…… 地面上，履带式的拖拉机突突地喷着烟，后轱辘特别大的牵引车，装载着炸弹、粮食的“吉姆西”十轮大卡车，长长的，车头和车身分成两截的加拿大式加油车以及各种中吉普……喇叭呜叫着，在停机坪和滑行道上拥挤着。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不协调的、令人厌恶的纷忙与混乱。但是，在所有这些构成纷忙与混乱的现代化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上，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如果你走近去仔细一看，在每一架飞机或汽车上你都能找到这样的符号：USA。 此时，俞渤同志正在南京。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是党员。后来，经他介绍，国军空军飞行员郝桂桥、轰炸员周作舟也于1948年11月被上级批准入党。他们三个人组成了一个支部，由俞渤任支部书记。上级指示他们要保存自己，发展力量，待机而起。 同年12月上旬，黄维兵团被紧紧压缩在双堆集，国军空军一天三四次地从南京大校场起飞进行投粮，轰炸、扫射，空军副司令王叔铭亲自跑到他这唯一的重轰炸部队——第六大队来下达“任务”，他用他那肥胖粗短的手指狂怒地敲打着那些画在五万分之一地图上的许多红色的大大的圈圈，大声叫喊着。“炸呀！炸呀！炸平它！”仿佛所有的一切悲哀和不幸，都是由于这些可怕的，无数的红圈圈造成的。 这时，俞渤他们接到了“组织起义，轰炸大校场，轰炸总统府”的任务。 于是，他们决定组织较大规模的起义。他们逐个地研究了可能被争取来参加起义的对象，研究了具体的方法和步骤。以后，陆续不断地有人表示愿意参加这一行动，成功的可能性扩大着，第一批起义正在紧张地筹备着。 12月10日，他们将情况向组织上作了汇报。党组织决定立即把他们的组织关系先转到解放区，并确定安东为降落场，并再三嘱咐他们，要保持清醒头脑提高警惕，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突然变化。 尽管他们和组织上没有间断联系，但这种联系是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也不可能随时得到党的指导。加上他们缺乏斗争经验，没有能在关键问题上击败敌人，因此，失败的可能也在扩大着。 在那个混混沌沌，动乱的年代里，每一个国军空军人员都在考虑给自己选择一条怎么样的道路。但是，国军趁他们在去留问题上还没有给自己作出决定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的妻子老小用船运到台湾作为人质，于是，他们像被拴上一条无形的链子，只好任人摆布了。 国军这一手很毒辣。在安置可能参加起义的空军人员家属这一关键问题上，俞渤他们失去了主动，敌人捷足先登了。它动摇了许多人的意志，其中也包括原来积极参加第一批起义的人。很明显，组织很快就会暴露， “宁愿错杀三千，不许漏网一人”的敌人，只需很短的时间，就能闻出气味，党的地下工作人员随时都有被逮捕和枪杀的可能。在这一关键时刻，他们想到的是怎样继续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12月15日夜晚，在夫子庙这南京最热闹的地区的一个不大的饭馆楼上，他们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单间，召开了支部大会。支部大会决定： 一、放弃原来组织较大规模起义的计划。 二、夺机起义。不成功便打飞机，扔炸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三、单独轰炸大校场机场。 他们还把这一决定告诉了陈九英和张祖礼。他们感到，有五个人就足够了。 12月16日，从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黄维在双堆集的阵地被压缩到只剩下最后一个村庄了，我军的炮群准确地向庄子外围的敌人射击。在北边，徐州的西南角上，消灭杜聿明兵团的陈官庄战斗，枪炮声响成一片。这天，八大队出动了两次。吃晚饭的时候，背着红带子的值星官宣布吃晚饭后去新生社看电影《忠魂》，并且立正宣布。“总统很关心我们，今天晚上要亲自见见我们。”这两天，在新生社，在各大队的驻地，经常举行舞会、酒会，慰劳“为党国辛劳的空军将士”，周至柔、王叔铭甚至亲自出马，举着酒杯挨个敬酒。老蒋请看电影的事，事先大家已经听说了，当时大家只顾吃饭。 机会来到了。江南的冬天，天很快地黑下来。八大队大队长、中队长们坐小吉普走了，其余的人乱哄哄地往大卡车上爬。陈九英、张祖礼和俞渤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宿舍，郝桂桥和周作舟在卡车边上乱挤了一阵，也溜回了宿舍。他们五个人等了一阵，窗外到处都亮起了灯火。此时，宿舍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互相示意，迅速跑回自己的宿舍、拿了耳机和航行包，带上手枪。五个人分成两组离开宿舍，在夜色中走向机场。 进了机场，他们昂起头，挺着胸，装出“出任务”的样子，大踏步地走着。 西边山头上敌人防空部队的探照灯射出两道惨自的光柱，一个跟踪一个在天空旋转着、搜索着。昼夜飞行的运输机停机坪上有许多黑影在走动，那是机务人员在忙着为第二天的飞行做准备。不时开来一辆卡车，两盏大灯把地面照得雪亮，一阵风似地驶过。有一架运输机正通过机场上空向北飞去，这是执行“骚扰”任务的，他们飞到淮海前线，只需无目标地，盲目地投完迫击炮弹，便完成任务。地面有些飞机在试车，发动机轰鸣着，在通往八大队停机坪的路中间，停着老蒋的C-54型座机，有几个宪兵在来回警戒着。 在这样的夜晚，各个大队都有人在机场工作，不时有人来来往往，但谁也没阻挡他们五个人，谁也没有询问他们。不远处，B一石4巨大的身影整齐地排列着，显然，机务人员工作已经结束了，那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向下午首先返航的514号走去，心情紧张，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口令！”突然，从黑影里窜出一个哨兵，凶恶地朝他们喊着。 这五个人不知道口令，又不能不吭气，便回答：“出任务的！” 对这样的回答，哨兵显然是不满的，便端着枪迎着他们五人大踏步走来，用更大的声音喊着：“口令，不许动！” 在国军军队里，一个哨兵和空军军官的地位相差是十分悬殊的！在这种时候，俞渤灵机一动，答道：“什么口令口令的，不知道！告诉你出任务的，你没听见！”俞渤凶狠地把手中的航行包朝他脸上一扬，干脆大声地喊着：“不知道！” 这一招果然有效，每逢挨官长训斥时的习惯，促使那个哨兵不再朝前走了。但是他还是倔强地站在那里，一直瞪着眼睛看着。 俞渤抬手看了看表，大声说：“快点动作，周作舟，打开炸弹舱，其余的人拿轮挡，夹板，不要耽误时间！”这时，表上的荧光针正指着九点十分。有些晚了，他确实着急起来，又喊了一声“快点！” 正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轰轰隆隆的汽车马达声，两盏明晃晃的大灯把B-24照得雪亮。一辆汽车正沿着八大队的停机坪开了过来。俞渤拉了周作舟一把，让大家赶快蹲下，躲进飞机巨大的黑影里。汽车在距离他们四五米远的地方一阵风似地飞驰过去，这是一部机械车，有的飞机可能还在打夜班。 周作舟悄悄地说道：“炸弹舱锁了。” 俞渤说：“钻前轮舱！” 前轮舱敌人加了一块木板，堵得严严实实的，也用锁锁了，周作舟用钳子一样有力的手一拧，木板“啪啦”一声裂了。周作舟先钻了进去（事后才知道，周作舟的手被拧掉了一块肉，血流得到处都是）。一会儿，辅助发电机“扑扑……”地叫起来，他们四个人都钻了进去，郝桂桥先坐上右座忙碌地进行开车准备。 俞渤坐上座位向外一张望，只见那个哨兵正朝飞机走来，大概他看见这里的人躲避汽车，又听见木板破裂声，便开始怀疑了。可是第三号发动机转动了，紧接着第四号，第二号……顺利地开了。当第一号发动机的螺旋桨刚转动第一圈的时候，俞渤加上油门就滑了出去。他似乎看见那个可怜的哨兵用充满怀疑而又无可奈何的眼光看着这一切，当飞机往前一动，那哨兵急忙忙地倒退了几步，一转身就跑到远远的黑影里去了。 能干的郝桂桥在右座准确地完成了一切起飞的准备，他们飞快地滑向跑道，跑道头上，一架运输机正斜在那里试车，俞渤他们的飞机从半路插进跑道起飞了。 发动机温度还不够，前面跑道又短，陈九英嘴里轻轻地喊着速度：七十五、八十、八十五……终于，发动机均匀地歌唱起来，俞渤他们这架五一四号飞机在跑道的尽头一跃腾空而起，机场边上的铁丝网和高压电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从机翼下面滑过。周作舟此时已爬向轰炸员舱里去，陈九英和张祖礼进入了枪塔，手指扣着扳机睁大了眼睛向四周搜索着。 南京市灯火辉煌，罪恶的夜生活正在开始，机场那里灯光依旧。他们转了一圈，爬到两千米时，检查了机内通话，于是炸弹舱“忽――”的一下打开了，一阵冷风吹来，压迫得呼吸都困难了。他们修正着轰炸航路，左面一片耀眼的灯光渐渐近了，这是南京，机场在正前下方。 按照预定方案，他们飞机上的五颗各一千磅的炸弹，四颗准备炸机场，剩下一颗，留给老蒋的总统府。 俞渤紧张地盯住方向仪，按周作舟的口令修正着航向，周作舟发出长声口令：“好一！好一！”炸弹应该投下了，但是机场越来越近，终于，从机头下滑了过去，什么动静也没有。俞渤猛回头一看，第一号炸弹黑糊糊地还挂在那里，这就是说一颗炸弹也没下去，俞渤问周作舟：“怎么啦？” “有故障！” “再来！” 俞渤一压坡度就向左转，就在这时候“嚓，嚓……”连续响起了炸弹脱离弹沟的声音。糟糕透了，郝桂桥离开座位，爬到炸弹舱边上一看，下去了四个，回过头来大声喊着：“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再来一次！”俞渤向周作舟重复一遍。现在，全部希望都在这最后一颗炸弹上了。 第二次，机场又从机头下慢慢地滑了过去，仍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俞渤正在犹豫，郝桂桥回过头来大声喊着：“下去了！下去了！”可是已经晚了。尽管上级交给的任务没有完成，他们还是趁敌人的驱逐机和高射炮火没有来得及准备好之前尽快离开这里。于是，他们加大了油门向北飞去。 长江江面在月光下闪着一片粼粼的光亮，天上明月高悬，亮得刺眼。周作舟换下陈九英来，不一会儿，微山湖出现了，陈九英弯下腰检查了一下油量，忙说：“这架飞机油箱没加满，到安东油不够！” 油不够，怎么办？他们商量着，北平、天津，青岛、济南都没解放，只有落石家庄。陈九英算了一下，认为落石家庄油够！于是，飞机继续向北飞去。 过了黄河，月亮隐入鱼鳞一样的高积云里去了，飞机转向三百度飞行。 天气渐渐变坏了，只见四周雾气沉沉的，一片漆黑，偶尔才能看到地面上的一点灯火。 12点10分，地面上铁路线上奔跑的机车上喷出来的白烟告诉他们，平汉路到了！他们立即向右转，不一会儿，一片明亮的灯光出现了。俞渤等人见后喜出望外，他们开始降低高度。 可是，就在他们万分高兴的时候，地面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四周又是一片漆黑。他们这才想到，地面上的人们可能误会了。因为他们的到来，地面上的人们根本不知道，事先也无法联系。下面是在灯火管制，俞渤他们几个人真想大声叫喊：“我们是自己人！快开灯吧，帮助我们降落吧！” 此时，他们只有降低一些，再降低一些。庞大笨重的B-24紧贴着屋脊和树梢，他们在寻找机场。然而，当时的能见度太坏，难以如愿。石家庄西面是山，如果飞得太低，随时有碰山的危险，他们只好在石家庄上空转，但由于飞机太笨重，转弯半径太大，常常转了一个圈子后，连石家庄也找不到了。就这样飞来飞去地，反复不知多少次，试用了各种办法仍然不能着陆。地面的高射火力开始朝他们袭击了，一道道暗红色的火光，斜着由下往上划过机头前方，为了表示是自己人，他们干脆把航行灯、落地灯一起打开，但是地面的同志们仍然没有领会他们的意思。 仪表板上的时钟已指向12月17日的清晨两点了。陈九英跑来说：“油量只剩十分钟了！” “跳伞？”这个念头也浮上了他们的脑际，但转念一想，不行！还是要再试一次，坚持到最后的一秒钟，绝不轻易放弃飞机！ “这次大家都注意看住了跑道，别再丢了！”俞渤向大家喊道。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用脑袋顶着窗口上的玻璃。他们在雾气沉沉的暗夜里向北飞，又一次找到滹沱河，浩铁路向南找到石家庄，通过石家庄向西北飞……，一条淡淡的，灰色的跑道再度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大家同时喊了起来：“跑道！跑道！”大家便用劲把脑袋顶住玻璃，把脸贴着玻璃睁大眼睛紧紧盯住它。 突然，一颗，两颗，四颗！在跑道两头的四个角上跳出了四颗火花，像萤火一样亮了起来。这就是说，地面的同志们终于估计到这低低地在白茫茫的雾气里、一圈又一圈地在机场上盘旋了两个钟头，既不打枪，也没有投一颗炸弹的飞机可能是在要求着陆，他们点起火把来迎接这架飞机。 2点15分，他们顺利地按照跑道上火把的引导，对正了跑道，穿过暗夜，安全降落了。 飞机从跑道北头往回滑行时，数不清的战士跳跃着、欢呼着，从四面八方向飞机围拢来。当俞渤他们关了车，机场上的欢呼声已经喊成一片。陈九英第一个下来，马上被人群举了起来。其余的几个人激动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中，几十双手向他们伸了过来。 “你们辛苦了！” “我们欢迎你们！” 五个人被簇拥着到了团部，那里电话铃在忙碌地响着。白木桌上碗筷已经摆好了在等待他们的到来。热情的同志们用饭碗大碗大碗地斟满了酒慰问起义归来的勇士，碰碗的声音叮当地响着…… 日出以前，飞机伪装完毕，俞渤等五人到了石家庄市。新华社的同志笑着告诉他们。美联社消息，南京市郊昨夜发生炸弹爆炸，据云是从执行任务的飞机上不慎掉下来的。 1949年春天，在万人瞩目的怀仁堂，周恩来、朱德等领导同志接见了所有在北京的起义空军人员，并设宴招待了他们全体人员。这一天， 周恩来对大家说：“希望大家和我们一起来建设人民空军，我们一定要有一支强大的人民空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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