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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内篇 逍遥游

 修远兮 2021-11-19


“逍遥游”是没有拘束、悠闲自得地畅游于自然和社会的意思。

这是庄子哲学思想和人生观的一个方面。

在庄子看来,天地万物都有其所依赖的东西,高飞的大鹏、浮游的尘埃、御风而行的列子,都不能做到真正的“逍遥游”。

庄子理想的“逍遥游”是“无所待”,即如篇中所写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于无穷”的“神人”。

神人不受任何时空的限制,也不凭借任何外力而自由自在地在自然和社会中畅游。

而做到不依赖于外物的根本又是“无己”,无所作为,即对他人无用,才能保全自己,消除物我对立,在“无何有之乡”获得绝对自由,达到“逍遥”的境界。

这种哲学和人生观带有唯心的、虚幻的色彩。



分节导读:此节由鲲鹏海运南徙写起,极力写鲲鹏体型之大和南徙的行程之远、耗时之长。又点出鲲鹏之行虽然伟大,但也要必须的条件,那就是积聚的风势一定要足够,才能托起鹏鸟阔大的翅膀。)

北海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的体积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变化成为鸟,它的名字叫做鹏。鹏的背,不知道有几千里;振翅奋飞,它的翅膀就像天边的云。这只鸟,海动风起时就要迁徙到南海。那南海,就是一个天然的大池。

《齐谐》这本书,是记载怪异之事的。《齐谐》中说:“鹏在迁往南海的时候,振翼拍水,水花激起达三千里,翅膀拍打盘旋的飓风而直上九万里高空。它是乘着六月的大风而飞去的。”野马奔腾般的游气,飞扬的游尘,以及空气中活动的生物,都被风相吹拂而飘动着。天空苍茫湛蓝,那是它的本色吗?它的高远是无穷无尽的吗?大鹏往下看,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光景吧。

水的积聚不深厚,那么负载大船就没有力量。倒一杯水在堂前低洼的地上,那么放一根小草可当做船;放上一个杯子就贴地了,这是水浅而船大的缘故。风积聚的强度不够,那么它负载巨大的翅膀就没有力量。所以鹏飞九万里是因为风在它的翅膀下面,然后才乘着风力飞行,由于背负着青天而没有阻碍,然后才能图谋飞往南海。

修远之思评:如何达到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是《逍遥游》的主旨。庄子在一开篇就用了浓烈奇诡的笔墨,描写传说中的大鸟:“鹏”。鹏有“不知其几千里”的辽阔身躯,击水三千,扶摇九万,心志高远,自由自在。很多人都把它当做孤高不凡的象征。唐代诗人李白就曾在《上李邕》一诗中,以鹏鸟自比:“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去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然而即使是大鹏,要想翱翔天际,也需要借助一定条件:要有展翅的空间,要积聚一定的风势。人也如此,再有天赋的人,若不经过一番勤学苦练,也难以成长为“才”;再优秀的人才,若得不到施展才华的空间,也只能落得黄钟弃毁的下场。因此人若想成功,除了要注意修炼自身的能力,还要充分借助外在的条件,如大鹏一般,借助风力,遨游天宇。)



分节导读:此节着重写大小有别,反复引证比喻,渲染大小的悬殊,说明境界的差异。相比于鲲鹏,小小的蝉、斑鸠满足于活动在自己的微小环境,讥笑鹏鸟远徙南海之举,小者的愚昧和见识短浅一览无余,反衬出大小境界不同的巨大差异。以寒蝉之命短,论彭祖之长寿;以蝉鸠的见识,猜度鲲鹏的境界。让人在悬殊的对视中,幡然醒悟小大之别。)

蝉和学鸠讥笑大鹏说:“我奋力而飞,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下来,有时没飞上去投落到地上就是了,何必要飞九万里而往南海去呢?”到郊野去的,只需带三餐的粮食而当天返回,肚子还是饱饱的;到百里以外的地方去,要准备一宿的粮食;到千里以外的地方去,要准备三个月的粮食。这两种虫鸟又怎会知道呢!

才智小的不如才智大的,寿命短的不如寿命长的。怎么知道是这样呢?朝菌不知道昼夜的更替,蟪蛄不知道四季的变化,这就是“小年”。楚国的南边有一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五百年为一个秋季;上古时期有一棵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就是“大年”。而彭祖到现在还以长寿闻名于世,众人都想和他相比,岂不是可悲吗!

商汤问棘也有这样的话:商汤问棘说:“上下四方有极限吗?”棘说:“无极之外,又是无极。在不毛之地的北方,有一个广漠无涯的大海,就是天然的大池。那里有一条鱼,它的宽度有几千里,没人知道它的身长,它的名字叫鲲。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鹏,鹏的脊背像泰山,翅膀像天边的云,乘着羊角般的旋风直上到九万里的高空,超绝云气,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翔,将要到达南海。小池泽里的小雀讥笑它说:'它将飞到哪里去呢?我腾跃而上,不过几丈高便落下来,在蓬蒿丛中飞来飞去,这亦是飞翔的极限了,而它究竟要飞到哪里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区别。

修远之思评:朝生暮死的朝菌不知道什么是昼夜更替,夏生秋死的蟪蛄(蝉)不知道什么是四季变化。人们常用朝菌和蟪蛄来比喻寿命短或见识浅。南宋词人刘克庄就曾在《木兰花慢》中道“尔曹譬如朝菌,又安知、老柏与灵椿,世上荣华难保,古来名节如新”,用以讽刺那些只知追求眼前名利的人境界渺小。而在这里,庄子则用朝菌和蟪蛄来讥讽见识短浅之人。事实上,只要是人,其见识、思想就有局限。大小、长短、高下、深浅……都是相对而言,对甲而言为大的事物,对乙来说可能便渺小得不堪一提。以小度大,只会暴露自己的肤浅,惹人嘲笑;以大度小,也难免失之狂妄,惹人嫌恶。因此,为小者,因以大者为目标,努力提升自己,积极开拓视野;为大者,也需谨记山外有山,不断进步前行。自以为大,沾沾自喜,往往是衰败的前奏。



分节导读:此节转而喻人,那些为世所累、心系功名的“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者大都踌躇满志、自鸣得意,这样的人不能得到逍遥自由自不必谈。而不流于世俗追求、不为世俗毁誉所左右的宋荣子也没有通过完备本心本性而达到逍遥自在的境界,就是能够乘风而行的列子,他的逍遥依然有待于风的扶持,也算不得真正的逍遥。在作者看来,能够驾驭自然界的各种变化、能够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无有所恃的,才是最逍遥的。这就需要抛去自身的存在,任乎自然,顺乎物理,与大自然合而为一,所以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故有些人才智能胜任一官之职,行为能合乎一乡人的心愿,德行能符合国君的心意,取得一国的信任,他们自以为不错,也就像小池泽里的小雀一样。而宋荣子嗤笑他们。宋荣子能够做到整个世界都赞誉他而他也不会更加勤勉,整个世界都非议他而他也不会沮丧。他能认定内我和外物的分别,能辨别光荣与耻辱的界限,就这样而已。他对于世俗的声誉并没有汲汲去追求。即便如此,他还有未曾树立的境界。列子乘风而行,样子轻妙极了,过了十五天才回来。他对于求福的事,并没有汲汲去追求。这样虽然可以免于步行,但还是有所依待。如果能顺着自然的规律,把握六气的变化,以游于无穷的境域,他还有什么必须依待的呢!所以说:至人无一己之私念,神人无功业的束缚,圣人无名声的牵累。

修远之思评:“无己”是指忘掉自我的偏见,“无功”是指不求建功立业,“无名”是说不求名声流传于世。三者都是世人难以企及的人生境界,因为人总是不由自主地迎合世俗观念,为自己设定重重目标、种种界限。列子对世俗种种十分淡然,他乘风出行,自由自在。而人们多只看到列子飘然风上的洒脱,注意不到列子仍要借风力而行。这就好比现实中,人常常幻想,如果能随心所欲就好了,却想不到“随心所欲”毕竟以“欲”为前提。心中有欲,则心必随欲而动,受制于欲。这和庄子理想中的自由相距甚远。在庄子看来,只有“无待”,即抛开任何外在条件,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自由。虽然对芸芸众生来说,要达到这种境界十分困难,但人至少可以尝试着摆脱世俗观念的束缚,将心思从对功名利禄的渴求中解脱出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找寻真我,获得通达恬淡的内心。心通达了,人生也随之开阔;心恬淡了,烦恼必然减少许多。



分节导读:此节通过尧让位于许由,许由不受的故事,阐述了儒家与道家在治世理念上的差异。尧认为天下应有德者主之,他不贪恋权位虚名,既然许由立则天下治,就应将天下让与许由。儒家尊尧为圣人,认为其谦逊而有仁德,是理想的君主。但许由的观点却反映了道家淡泊至极的人生态度。天下既已大治,即使是至高无上的君位对人而言也没有意义。人生在世只取生存之所需,无需为虚妄之名所累。道家推崇的圣人是那些摆脱了社会价值羁绊,自由自我的人。)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出来了,而小火把还不熄灭,它和日月之光相比,不是很难吗!及时雨降下了,而还在挑水灌溉,对于滋润土地,岂不是徒劳吗!夫子您一在位,天下便可安定,而我还占着这个位子,我自己觉得很惭愧,请让我把天下交给您。”许由说:“您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了。而我还来代替您,我这是为着名吗?名是从属于实的,我为着求取从属的东西吗?小鸟在深林里筑巢,所占不过一根树枝;偃鼠到河里饮水,所需不过喝满肚子。回去吧,君主,我要天下做什么呢!厨师虽不下厨,主祭的人也不越位去代替他下厨烹调。”

尸祝不越俎和“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都体现了知足的智慧。凡夫俗子之所以忧郁愁苦,很大程度是因为欲壑难填。人总是为得不到的东西难过,却意识不到自己想要的已经远远超过自己需要的,并非生活之必需。时间长了,人便容易沦为欲望的奴隶,迷失本性,误入歧途。因此,道家认为,人应放下汲汲外物的心,安己之所,淡泊宁静。

修远之思评:即使厨师不烹饪,祭司也不应该放下祭祀用具去厨房做菜。古代祭祀,庖人和尸祝都各有使命,庖人要准备好酒食,尸祝要确保所有祭祀用具都放在当放的地方,还要主持祭祀的仪式。二者各有所长,只有各司其职,才能让祭祀顺利地进行下去。许由以此为由拒绝了尧的好意。在庄子眼里,许由是圣人,世人钟爱的权利名位,许由一点不放在心上,他不为世俗的观念所挟,只求如鹪鹩和偃鼠一般简单地生活。“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名声再美妙、权力再诱人,也是多余之物。将天下这样大的礼物送予他,他都不动心,更不要说其他的东西了。庄子提倡天然自适,人若做到顺物,不为物制,就能坦然平静地面对生活的悲悲喜喜。



分节导读:此节以姑射神女喻至圣之人。神女与道合为一体,是作者理想的化身。世俗之人热衷追求的营营之事,热衷享受的种种乐趣,神女皆不屑一顾。她清灵、洁净,超于物外,不被任何外物所累,亦不被任何外物所伤。肩吾用世俗之眼观神女,无法理解。连叔用道之眼观神女,才观到了神女身上蕴含的大美。这说明人的思想精神要达到一定境界才能感知到美的存在。)

肩吾问连叔说:“我听接舆说话,大而无当,说出去的话不能得到印证,我对他的话感到惊骇,其所言好像银河一般漫无边际;和常人的差别极大,不合世情。”连叔说:“他说的是什么呢?”肩吾说:“他说:'在遥远的姑射山上,有一个神人居住着,肌肤像冰雪一样洁白,姿容像处女一样柔美;不吃五谷,吸清风饮露水;乘着云气,驾御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精神凝聚,使万物不受灾害,谷物丰熟。’我认为这是诳言而不相信。”

连叔说:“当然了。无法与瞎子同赏文彩的美丽;无法与聋子同听钟鼓的乐声。岂只是形骸上有聋有瞎吗?心智上也有啊。这个话,就是指你而言的呀。那个神人,他的德行,广被万物合为一体,人世喜纷扰,他怎么肯辛苦劳碌去管世间的俗事呢!他这样的人,外物伤害不了他,大水滔天而不会溺死,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枯焦,而他不会感到热。他扬弃的尘垢糟糠,就可以造出尧、舜,他怎么肯纷纷扰扰以俗物为自己的事业呢。”

宋国人到越国贩卖殷冠,越国人不留头发,身刺花纹,用不着帽子。尧治理天下万民,安定海内的政事,到遥远的姑射山和汾水的北面,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不禁茫然而忘记自己是一国之君。

修远之思评:在此节中,庄子借姑射神人的形象进一步阐述“神人无功”。神人并非和外物毫无接触,但他的心却不为外物所扰。他是道的化身,“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既是在描绘他的样貌,更是在揭示道的特点:纯素自然,柔弱若水,超然忘我。姑射神人以抵达“旁礡万物以为一”的境界。庄子认为圣人有感化天下之德,而神人只需凝神就能让万物蓬勃生长。传说尧在见到神人后,竟也不由自主地忘了天下、忘了功名,将自己置身于天地万物,逍遥自在。遗憾的是,世人难以领悟大道以及为大道化身的姑射神人。肩吾的观点代表了普通大众的观点。在凡人的眼中,那些描绘神人的美妙词汇简直是虚妄浮夸。而现实中也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现象:那些特立独行的人,不管他们本身是多么美好,多不免被视作荒谬怪诞,进而被嘲笑、被孤立。这说明,要超越世俗的价值观,坚守自我本性,有时不只需要恬淡的内心,还需要勇气和坚持。很多人并非不知道何为美善,何为丑鄙,只是迫于他人看法的压力,不得不对世俗偏见进行妥协,不敢有半分越俗之举。这样的人将迟迟不能实现自我思想境界的提升。)



分节导读:此节通过惠子和庄子的对话,讨论了“有用”和“无用”。有用和无用是相对的。惠子看到葫芦,只想到用它盛水,因此一见到不能用于盛水的葫芦便断定葫芦无用,而庄子则从葫芦本身的特点出发,指出不能盛水的大葫芦可用来“浮乎江湖”。一个事物并非只有一种用途,关键在于人是否善于发现它的价值。)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一粒大葫芦种子,我种植长成后结的葫芦有能装下五石粮食那么大;用来盛水,它的坚固程度却承受不了自己的容量;割开它来做瓢,则瓢太大无处可容。这葫芦不是不大,我认为它没有什么用,便把它打破了。”庄子说:“你真是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呀!宋国有个人善于制造不龟裂手的药,于是利用它,他家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絮为业。有个客人听说了这种药,请求用百金买他的药方。他聚合家族人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漂洗丝絮,只得到很少的钱;现在一旦卖出这个药方就能得到百金,就卖给他吧。’那客人得到了药方,便去游说吴王。这时越国对吴国发难,吴王就派他将兵,冬天同越人水战,大败越人,吴王分封给他土地以为奖赏。同样一个让人不龟裂手的药方,有的因此得到封赏,有的却只是用来从事漂洗丝絮的劳动,这就是使用方法的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大葫芦,何不系着当作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反而愁它太大无处可容呢?可见你的心还是茅塞不通呀!”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叫它'樗’。它的主干木瘤盘结而不合绳墨,它的小枝弯弯曲曲而不合规矩,生长在路上,匠人都不看它。现在你的这些言论,大而无用,大家都抛弃而去了。”庄子说:“你没有看见猫和黄鼠狼吗?它们趴伏着身子,等待出游的小动物;东西跳跃掠夺,不避高低;常常踏中机关,死在罗网中。再看那牦牛,庞大的身躯像垂在天上的云,它的能力可做大事,但不能捉老鼠。现在你有这棵大树,发愁它没有用,何不把它种在虚寂的乡土,或广漠的旷野,随意地徘徊在树旁,优游自在地躺在树下。不因遭受斧头的砍伐而夭折,没有东西来伤害它,没有什么可用,又会有什么可困惑苦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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