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辆美式吉普车在前线作战指挥部大院停下来。从车里走下来一位高大魁梧的军人，身上军服的上端披挂着十多枚勋章，看来头，是一个不小的军官。不错，此人乃战地司令长官。听到了刹车声，师长像警觉的猎犬，慌忙从作战室出来见他的司令长官。师长见司令长官满脸杀气腾腾，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忙掏出手帕擦拭额头涌动的汗水，不断自责的同时不时辩解道：“守军在共军两个加强团兵力的轮番攻击下，加上共军重炮火力覆盖下，坚守阵地，寸土不让，打得十分顽强。但遗憾的是，由于一个叫朱智的营长临阵脱逃，带着他一个营兵力撤退到后山的树林里隐藏起来了，共军才有机可乘，从那个突破口攻击前进，让我军防不胜防，溃败如山倒，除了阵亡的士兵外，大部分缴械投降了，阵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失了。”司令长官铁青着脸，他怎么想也不会明白，坚固工事林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高山阵地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丢失了呢？就算朱营长固守的阵地丢失了，后面还有两道坚固的工事。共军难道是天兵天将不成？部队全美械装备，还有几十挺轻重机枪火力覆盖，居高临下，一人当关，万夫莫开。这里的兵力部署一个加强旅和一个独立团，一万多士兵，难道都是纸糊的不成？司令官听完师长汇报后，勃然大怒：“废物，统统一群废物！”师长吓得腿发抖，喘不过气，接着哆哆解释：“我把那个营长捉了来，我请求以军法从事，不然，我们的阵地将一个也守不住！”军法从事意味着什么？作为从军多年的司令长官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一贯从严治军，但是他从不以主张治军为由多杀人，除非不得已。他没有立即同意师长的意见，而是问道：“那个营长呢？我想见见他。”很快，姓朱的营长被五花大绑地站在司令长官面前。朱营长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他的最高司令长官，吐出平静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淡然却透出坚毅。这一切收拢在司令长官的眼里，感到很意外。“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为何这位营长没有求生的欲望呢？”司令长官疑惑地自问。司令长官抬起目光与营长的目光碰撞着，对方吐出来的目光像汩汩流淌的清水，平静而透明。二人默默对视许久，气氛一时漂浮着奇怪东西，让人捉摸不透。师长一会儿目光扫描司令长官，一会儿又扫描营长。司令长官掏出一支烟点燃，吐出一串烟雾，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朱智。”营长依旧平静地回答，但语气里透出一股霸气冉冉。“别的部队正在与共军酣战，你为什么临阵脱逃，把部队带进山后面躲藏起来了呢？”“我申明一下，我不是共产党的人，也没有通共，我是从抗日战场上打下来的中国士兵！若是小日本鬼子进犯，我们全营士兵绝对不会退下半步，誓死与鬼子拼杀到底，同归于尽。即便为捐躯，也值了，死的明白透彻！正是有了这种思想顾虑，我下令全营士兵撤离阵地，躲到了大山后面的树林里去了。”司令长官听后倒吸一口冷气，忙问，“你知道犯了什么军纪？”“你知道你将受到什么惩处？”司令长官惊异地盯着营长问。“对于我来说，死，已经不存在了。从抗日战场上杀小鬼时，我就忘记了死，结果，我命大，身体中有枪伤一百零八处，顶上了《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数。有十一次从阎王爷眼皮底下逃出来了。也许我属猫的，有十一条命。那时候，我一直坚信自己能够活下去，活下来就有上战场杀小日本鬼子的希望。现在呢，我心灰意冷，是生不如死，早死早托生！”司令长官的目光里铺满敬意。语气明显地柔软下来了，微笑着问：“朱营长，还有什么话要说？你的父母还在吗？你可有妻子儿女？”问到这里，朱营长突然变得发疯似地大哭起来：“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全部被小日本杀死了。我的父亲也被日本鬼子弄瞎了一只眼，现在被共产党送到了敬老院里去了，由专人伺候着。父亲托人写信来告诉我，尽管我是一名国名党士兵，共产党认为我是抗日英雄，在国共合作的一场突击战中，我曾经一口气用大刀砍死三十多个日本鬼子，那次，我的身上也被鬼子刺刀捅了十二个血窟窿。所以，我的父亲在敬老院是按照抗日英雄标准的待遇。我们老家属于共军解放区，那里农民分到了土地、牲口与房屋。所以，我临死之前求求你们，不要叫我的瞎眼父亲知道我是这样死的，也不让我的父老乡亲知道我这样死的。因为我不知道我是为谁而战？我也不知道将来的天下是谁的，但是我不愿意这样去死啊！”朱营长突然歇斯底里的哭喊，被压抑的情感似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将心中的疑惑和不满一股脑倒了出来，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的脸也突然低垂下来，不敢看着痛哭流涕的朱营长。此时，朱营长的话不但深深地震撼了司令长官的心，也震撼了所有的人的心。也就在此时，朱营长震耳发聩话让司令长官突然明白了朱营长的疑惑，同时也是自己的疑惑：“我们到底为谁而战？现在是在为国民党而战，但是却看不到赢的希望，将来的天下肯定是共产党的！”虽然司令长官心里很清楚，但是却没有办法回答朱营长提问。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司令长官肯定当场宣布对朱营长就地正法，然而司令长官没有说话，陷进长长的沉思之中。然后看了一眼师长，喃喃自语，又像自言自语：“朱营长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好料，硬骨头的汉子！可惜的是，现在迷路了，迷路了！”谁知司令长官话音刚落，朱营长大声高叫：“求求你们枪毙我吧，也许枪声一响，那层雾就会散开，大家都能看到灿烂新阳光！”司令长官没有说话，脸上重叠着复杂的表情，摆摆手，走了。“孬种，都是孬种，不枪毙我的都是孬种！”朱营长冲着司令长官背影歇斯底里怒叫。此时司令长官心理十分矛盾，如果要枪决朱营长，他于心不忍，因为他心里有时也有这样的疑惑：在抗日战场上，他带领将士们浴血奋战，当地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冒着枪林弹雨送饭送水，送弹药，抬伤员。因为有了老百姓的大力帮助下，他们一个团抵御了敌人一个整编师的兵力反复争夺，阵地未失守，直到大部队赶来增援。那次，他受伤了，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为了给他增加营养，一个喂孩子奶的年轻小媳妇，不惧羞，把乳头塞进了他的嘴里，给他喂奶水，她孩子丢在一旁哭叫着。年轻小媳妇对不懂事的孩子说，孩子不要哭，妈妈救抗日英雄，就是救中国！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现在，国军与共军一打仗，老百姓都跑到共军那里去了。这样的仗再打下去，何止一个朱营长会带着队伍躲到了后山树林里，那会有成千上万的朱营长尾随而至。长此以往，国军会不战而败！但是自己作为最高司令官，如果放了朱营长的话，这仗还怎么打？
司令长官站住了，摆摆手，转身走了。司令长官钻进车子里，车子发动开走了，很快离开了前线指挥部。师长当然理解司令长官的默许，师长掏出了枪，瞄准了朱营长的脑袋，伴随着一声枪响，朱营长被处决了。司令长官的车子开出了指挥部不远处停下来了。司令长官闭着眼睛等着什么。从指挥部传来一声枪响，仿佛击穿了司令长官的心脏，疼痛蔓延。司令长官睁开眼睛，仰天一声叹息：“国民党军的人心散了，即使最高明的将领，包括蒋介石本人在内也无力回天。”翌日，前线指挥部异常安静。一群穿着军官制服的人儿倒在了血泊里。朱营长的战友们迎着初升的旭日，身上披着朝晖，抬着朱营长的尸体朝解放军营地而去。作者简介：张正旭，安徽六安霍邱县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读者》《文苑》《特别关注》等杂志签约作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