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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画记】居巢、居廉:擅用撞水撞粉法(下)

 真友书屋 2021-11-22

居巢的成名除了其自身的天赋及后天的努力外,他人的大力推举也是重要因素,而“二居”的成名,都与东莞可园主人张敬修有着重要关系。黄泽森在《“二居”在东莞可园生活及画艺考论》一文中总结说:“研究岭南画派的历史绕不开'二居’(居巢、居廉),对于研究'二居’来说,却又不能绕过可园的主人张敬修。张敬修是'二居’艺术生涯里,甚至是其人生中起转折作用的一个重要人物。”

张敬修是位武将,他是东莞莞城博厦人,因其在莞城修炮台有功,经议叙,他于道光二十五年到广西做官,后来历任百色、平乐、柳州、梧州等地知县。道光二十七年,罗大纲等在平乐起义,张敬修因努力守城有功,后被升为知府。此后不久,广东天地会凌十八等起义,张敬修向督抚建议派兵镇压,因其主张未被采纳,故借弟弟病逝之由辞职返乡,回来后就在莞城建造了一处名为可园的园林。

道光三十年六月,洪秀全在金田起义,张敬修在东莞招募三百兵勇前往广西作战,因解象州之围有功,他被授浔州知府,后来又提升为广西按察使。此后在作战中右腿被炮击中,他再度辞职返乡。咸丰八年,广东总督黄宗汉命张敬修督军东江。咸丰九年二月,翼王石达开率部进入广东,黄宗汉督军镇压,张敬修设军埋伏,为此大败太平军,因战功官复原职,后来又署理江西按察使,咸丰十一年又兼署江西布政使,后因病返回老家东莞。同治三年正月,张敬修病逝于可园,时年41岁。

张敬修虽然是一员武将,却也有绘画之好,他的曾侄孙张秉煌在《可园遗稿·跋》中称:“迄在行间,莅任日浅,未竟其所施。但军旅之余,不忘风雅,生平擅丹青,兼长刻篆;品评钟鼎彝器,金石字画,唯审唯精。喜画兰梅,涉笔成趣。所为铭多自雕刻,题画诗,尤超绝肖其为人。”

关于张敬修与二居的关系,黄泽森在文中写道:“张敬修在出使广西的时候结识有共同兴趣、爱好的居巢,并礼请其至营中做幕僚,其后,居巢向张推荐了自己的堂弟居廉入幕共同为张敬修效力。居廉到营后,在战事上判断果断、以身作则、屡有战功。”此种说法也是本自高剑父在《居师古泉家传》中的所言,此文发表于1949年9月22日的《中央日报》,该文有这样的段落:“师弱冠失怙,依从兄巢以居,师伯梅生固善画,与东莞张德甫为画友。时值粤乱,德甫办团卫里,军以勇称,奉师檄词广西防剿,因聘梅生兄弟入幕。”

居巢跟张敬修是画友的关系,后来广东出现了暴乱,张敬修组织团练保卫家乡,为此受到了有关部门的重视,派他带兵到广西去平乱,于是他聘请二居入幕。对此,居廉的朋友符翕在《居古泉先生六秩寿序》中亦曾提及:“曩有东莞方伯张公,领巨军,眷怀旧雨,累函相招,旋至营,即属以帷幄之事,其所为决大疑,定大计,先生悉以身任之而不辞,军果克。”

张敬修22岁入广西率军打仗,可以想见何等之年轻有为。而那时的居廉年仅18岁,却能在军营中给张敬修出谋划策,亦见其聪明过人。“二居”能文能武,他们的作战才能受到了张敬修的器重,朱万章在《居巢居廉研究》中说:“廉很是受张的器重,获军功奖掖,得知县,赏戴花翎。”

正因为如此,张敬修逢人就夸赞居廉的才能,张逸在《居古泉先生传略》中说:“每晤袍泽,必盛誉古泉,诸将莫不敬礼之,画名由是大噪。”

其实张敬修对“二居”的重视,并不仅仅因为他们能够出谋划策,更为重要者,他们也算是性命之交,张逸在《居古泉先生传略》中写到这样一段事:

(德甫)会转战某县,贼侦知将军兵单,接援不继,围之匝月不陷。时西潦方涨,贼决水灌城,危在旦夕,幕下僚属,逃避一空,师独不去。德甫顾谓之曰:“古泉何不逃?”师曰:“君死职守,我死知己,两无憾。吾安逃?”相对无言,各归寝所。半夜,闻叩门声甚厉。师惊起,拔关出曰:“贼至耶?”则睹德甫手持军牒,微笑曰:“吾等得生矣!盖奉令移驻某方,孤城不宜死守。”于是德甫与师潜由雉堞下船,城不没者仅三版矣。移驻甫定,德甫顾左右叹曰:“不图临难,仅得古泉一人。真肝胆交也。”每晤袍泽,必盛誉古泉。

张敬修带兵作战期间,被敌军包围在某县城内,对方以水攻的办法决河灌城,该城危在旦夕,张敬修下属幕僚纷纷逃命,只有居廉没有离去。张敬修问他为何不逃跑,居廉回答说:你为职责而死,我为知己而死,这样两无遗憾,我为什么要逃呢?好在半夜他们接到了上级命他们撤退的命令,这才离开危城。以至于张敬修感叹说:危难之时见朋友,在临死关头,仅有居廉一人称得上是肝胆之交。

居巢、居廉与张敬修有着十几年的交往,张敬修返回家乡建造起可园,“二居”也跟他一同回到东莞。当时居巢住在可园,居廉则主要住在张敬修的侄子张嘉谟的道生园,然他时常前往可园与居巢共同在那里绘画会友。故而可园是“二居”重要的创作之地,为此我在2019年12月6日前往可园参观。

蒙莞城图书馆馆长王柏全先生之邀,我前往东莞举办一场讲座。我提前一天来到东莞,在该地探访了几处历史遗迹,其中之一就是可园。可园的面积很小,占地仅3.3亩,然而它却与顺德清晖园、番禺余荫山房、佛山梁园并称为广东近代四大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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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园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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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保牌

我从酒店来到可园门口时,王馆长及该馆副馆长曾燕芬女史已经等在门口,一同前来者还有深圳尚书吧的文白兄和陈桂女史,另外还有当地的两位记者。在可园门口等候期间,我看到院墙上嵌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铭牌,这么小的园林竟然是顶级文保单位,可见可园之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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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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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园全景图

王馆长与可园管理者相熟,对方已经安排了一位导游,我们在门口拍照后一并跟随导游进入园中。眼前所见是面积不小的花园,这更让我好奇其他的房屋建造得会是怎样紧凑。进入主屋内,里面巧妙的设计倒并无拥挤之感。走进第一个房间,门楣上挂着“草草草堂”的匾额,导游特意解释了此匾名称之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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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草堂

草草草堂乃是张敬修的书房兼画室,原来他本人也有绘画之好。草堂的主位上摆放着张敬修的铜雕像,张手拿书本,像是文人模样,墙上悬挂着的一些绘画作品有不少出自主人之手,但他的绘画风格与“二居”并不相类,不知道他们在戎马倥偬之时是否交流过绘画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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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张敬修

展厅内悬挂着一些展板,其中一个栏目名为“丹青墨友”,该展板上写道:

张敬修喜好风雅,诗书极佳,兼之性格豪爽,家资丰厚,四处结交,扶掖甚多。清代岭南画坛耆宿居巢、居廉(合称“二居”),客居可园多年。生活无忧,园林灵动,环境幽美,“二居”得以专心创作,奠定岭南画风。张敬修与“二居”休戚与共、不离不弃的情谊、被广为流传,成一时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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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巢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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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廉画像

这段文字之下有着居巢和居廉的画像,以及“二居”所绘的扇面,可见他们长期居住于可园,而这里也成为了岭南画派的起源地之一。当年“二居”在可园内创作了不少作品,据说居廉将他在可园内的写生作品分类装裱成十几册的《宝迹藏真》,如今广东省博物馆藏有其中一册《花卉石头》,对于该册的情况,朱万章在《居巢居廉研究》中描绘说:“凡十二开,专写花卉石头,而且多写寄生于石上之花草,如菖蒲、牵牛花、藤蔓、杂花等,赋色有明艳一路,也有淡雅一路,工笔多于写意,极尽生态,给人栩栩如生之感。邓尔雅在扉页题写'对花写照’四字,可谓得居廉早期花鸟草虫之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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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敬修奏折

余外的展板则介绍着张敬修的生平重要事件,以及他所书的奏折留底。还有一个展柜内摆放着几方张敬修的自用印,可惜是一些复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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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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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廉与他人合影

在另一个展室内,陈列着一些广东瓷版画,有一些是将老照片用特殊技法复制在瓷板上。其中一张照片乃是居廉与他人的合影,这张照片颇为珍贵。在另一面侧墙上还看到了以居巢、居廉及高剑父画像制作的瓷板画,也许是这些瓷板画长期受阳光照射的缘故,色彩都极淡,使我难以拍出原图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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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室

在参观过程中,还看到一间房屋设为了琴室,门上悬挂着“古琴文化艺术分会”的匾额。当年张敬修得到过一把名为“绿绮台”的唐琴,关于该琴的重要价值及奇特经历,陈婕在《东莞可园琴事钩沉》一文中有如下简述:

绿绮台,仲尼式,琴底颈部刻隶书'绿绮台’三字,龙池右侧有楷书“大唐武德二年制”七字,原为明武宗朱厚照的御琴,制于唐武德二年(619年),距今已1300多年历史,为邝露一生最珍惜的两张琴之一,另一为宋琴“南风”。永历帝时,邝海雪奉使还广州,明灭后,清兵入粤,邝露与诸将戮力死守广州十余月,广州城陷。回海雪堂,弦歌,绝食,抱琴而死。不久,绿绮台被隐居在广东惠州西湖沁园的原锦衣卫指挥同知叶犹龙用一百两银购回。清初,叶犹龙邀请明末遗老、名流贤士一起泛舟西湖,追忆国事,缅怀邝湛若,“命客弹之,于是陈独漉、屈翁山、梁药亭、今释诸子皆流涕,为赋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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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景

原来此琴曾是名士邝露的珍爱之物,他抱琴而死的故事被后世广泛传颂。而幸运的是,寒斋藏有邝露批校本一部,每当我翻阅该书目睹邝露的字迹时,都有说不出的一种奇特感觉。邝露珍爱的这把唐琴曾有一度藏在了可园,今日参观此琴室,顿时让我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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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园最高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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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收眼底

可园的建筑大多是二层,唯有一座三层的像瞭望台式的建筑乃是可园的最高处,众人跟随导游沿着窄窄的楼梯登上此阁。展眼望去,园景尽收眼底,而其院外则能看到107国道。该国道的起点乃是在北京的西三环,我有一度就在这个起点工作过两年。两千余公里之外,由这条国道一线相牵,这样的神奇让我忍不住跟王馆与文白兄唠叨了几句。

可园在建筑上的绝妙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周慧华在《浅谈可园的庭园特色》中有如下专业讲述:

从全园布局来看,可园的建筑可分为东南部、西部、北部三个组群。其东南部为门厅组群,包括有正门厅、草草草堂、葡萄林室、擘红小榭,且均为一层建筑。北部为厅堂组群,包括有可堂、绿绮楼、雏月池馆,多为二层建筑。西部为楼阁组群,包括有全园最高建筑邀山阁、双清室。可见全园布局为东南部低,西北部高。不单园内建筑是这样分布,就连作为庭园分界的围墙也是东部矮且通透,西部高而厚实。这种设计正利于引入岭南沿海一带夏季盛吹,风质凉爽的东风、东南风,并且阻挡了冬季寒冷的西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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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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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留字迹有“居巢赞”字样

跟着导游在可园内四处探看,其中一间花厅的隔扇玻璃乃是红底白字的刻着些篆书,但有些字迹已经因残破补上了新的透明玻璃,从所残之字仍然可以看出此字有可能是出自居巢之手,因为右起剩余的第一行字为“居巢赞”,余外的几行已经念不成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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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奇特的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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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风车

我注意到这个房间的中厅地上有一个奇特的孔洞,导游解释说这是可园主人特意设计的通风设施。她带我们到隔壁房间,此房内摆放着一台农家吹稻谷用的风车,导游说当可园主人会客时,就会命人在隔壁转运风车,而使客厅的地面有凉风吹入。看来这是古人想出的通风方式,而周慧华所撰之文专有一节讲述可园的通风散热工艺:

全园的通风散热设计工艺甚是一绝。广东沿海一带陆地夏季盛行东风、东南风,风质凉爽,但风速不大,要想利用凉爽的风为全园散,必须创造各种引风入室、让风流通的条件。可园利用东向的正园门将风引入园内,通过擘红小榭后进入内庭。不设墙壁的可轩、可堂、葡萄林室,满开间格窗的双清室让风直入室内,并得以流畅,利用小天井及冷巷形成的热压通风作用,完善园内的自然通风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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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

可惜这段话并未提到可园用风车降温的方法。而后导游又带我们参观了可园的主厅,这里的影壁画所绘为两人,想来坐在那里的一位应该就是居巢,他的影响在可园内几乎无处不在。《东莞张氏如见堂族谱》中还记载了张敬修病逝前仍然挂念居巢之事:“嘱侄善视之。且为之筹饘粥之费,送之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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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游说这些木雕是后补的

张敬修去世后,居巢仍然在可园居住了两年多,而那时的居廉也依然常来可园看望居巢,后来居巢离开可园回到广州第二年就去世了,居廉则用在可园时期攒下的积蓄建起了十香园。朱万章在《居巢居廉研究》中写到了居廉晚年的情形:“到了晚年,画名日盛,求画者踵接。每逢月初,他便由隔山到河北(珠江以北)一次拜访好友,顺道往大新街双门底各接件处收件。求画者常将索画之题材要求及润资放于各接件处,居廉由学生陪同取回后,当月便可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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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图美景的黑天鹅

之后我们又跟随导游转到了可园的后花园,导游说后花园原本不属于可园,这是近年整修可园时扩展的。而关于张敬修为什么建造可园,他自撰的《可楼记》最能表达他的心态:

居不幽者,志不广;览不远者,怀不畅。吾营可园,自喜颇得幽致。然游目不骋,盖囿于园,园之外,不可得而有也。既思建楼,而窘于边幅,乃加楼于可堂之上,亦名曰可楼。楼成,置酒落之。则凡远近诸山,若黄旗、莲花、南香、罗浮,以及支延蔓衍者,莫不奔赴,环立于烟树出没之中;沙鸟江帆,去来于笔砚几席之上。劳劳万象,咸娱静观,莫得遁隐。盖至是,则山河大地,举可私而有之。苏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惭愧,惭愧,今日享此,能不茧颜?因书此记于蜾匾,以博座客之一粲云。时戊午夏五月竹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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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玩无人机

看来可园在咸丰八年就已建造完成,之后又经过了一系列的增修,才渐渐有了如今的规模。今日阳光明媚,可园后面的水面上竟然有两只黑天鹅在游水,导游解释说这些天鹅是自己飞来的,因为这里环境优美,它们就在这里定居了。黑天鹅的行为颇与“二居”相类,正是因为可园主人张敬修爱才,才使得“二居”的艺术成就广为人知,而他们居住在可园又创作出了很多的新作品。看来能够得到重要人物的赏识,对于一个画家甚至一个画派,都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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