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条河

《悼念一条河》连载

第六十九章 因为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我素来是不喜欢读新诗的,尤其是朦胧诗。一是因为我这个人可能缺乏欣赏朦胧诗的“味蕾”，甚而至于压根儿就读不懂朦胧诗。别人读朦胧诗是雾里看花，看到的是雾中“花”，而我看到的只是“雾”，是一片“雾霾”。另一个原因是，我对朦胧诗人存有狭隘的偏见，总觉得他们的脑神经常好“断路”，往往有点儿魔魔道道的，以致于会做出过激的举动。海子卧轨自杀了，顾城上吊自尽了，戈麦投水溺亡了，方向服毒身亡了，昌耀跳楼殒命了……反正感到他们有点儿非正常，于是，无端地产生一种排斥心理，便也连累到新诗，特别是朦胧诗了。然而，读了王太贵老师相赠的《数山》《我的城堡》两本诗集，我才真正认识到了自己对新诗幼稚的误解，为自己是个“新诗盲”而羞愧。

太贵老师的诗，意象鲜明，感情纯真，语言清新。

意象鲜明。太贵老师怀有一颗童稚的心，用独特的审美眼光来发现生活中的美，以鲜明的意象创造出新异的诗歌意境。他诗中的意象虽极为寻常且为人熟知，但一经巧妙组合，便有一种奇幻色彩，一种空灵的美感。例如《四季歌》：“采一筐春天的风 / 悄悄编织一双鞋 / 步履轻巧，摘几颗雨珠 / 挂在衣领上 / 铃铛清脆 / 披冬雪的一袭白纱 / 戴秋天红色枫叶 / 然后，在体内—— / 燃烧一段蜡烛 / 彻夜透明 / 砍一棵水边的竹子 / 挑在我的发梢上 / 在风中，一上一下 / 唱着四季歌 / 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 是一个人提灯笼。”诗中选取了春风、夏雨、秋枫、冬雪、蜡烛、竹子、灯笼等意象，若只是简单并置就并不见新奇之处，妙就妙在诗人将它们装饰于抒情主人公身上，勾画出了童话般的艺术世界。又如《落叶》：“遥远的天上 / 一定住着许多人 / 现在 / 他们中有人渐渐老了 / 五颜六色的头发 / 开始从空中飘落 / 你家屋顶上有一枚 / 红色枫叶 / 我手中握着一枚 / 黄色银杏叶 / 好孤单的两根银发 / 他们过去也许是亲戚 / 也许是邻居。”在这里，“落叶”这一寻常的带有感伤意味的意象，却被赋予了虚幻的美与脉脉的温情。诗家有言，意象是情思的载体，是情思的装饰和诗美的印证。太贵的诗即是如此。

感情纯真。正如太贵老师在《小径交叉的麦地》一诗中所写的，“我一生的故事，都来自于这个贫寒乡村 / 的一枝一叶，来自于这个贫寒乡村的 / 老虎，狐狸和白蛇 / 来自一块小径交叉的麦地”，他的诗正是源自他熟悉的生活，故乡，家人，朋友，学生，他的诗也表达出他对自己周遭的一切的纯真的情感，或爱，或怨，或喜，或忧。像《家园》《夏日淮河》《夜宿淮河》《小镇黄昏》《扛着斧头去菜园》《乡村哀歌》《我的城堡》《西湖北路》《家书》等表达对故乡、家庭种种复杂的思想情感，《祭祖父》《妈妈，鸽子》《妈妈的真理》《爸爸》《结婚一周年——致妻》《与孩子说》《当我来到这个世上——给女儿天格》等抒发了对亲人深挚的爱情，《子艾去南方》《太阳——致陈巨飞》《月亮——致枫非子》《星星——致孙苜蓿》《雪天——致子艾》《天各一方的师兄弟》等抒写了对友人的款款深情，《人物系列之纸匠余》《装修日记之水工》《装修日记之电工》《荡秋千的孩子》《卖瓮者说》《数红薯的孩子》《一个不知名姓的孩子》等传达出了对陌生人的关注。太贵老师的情感世界是丰富细腻的，这情感很自然地流淌出来，不是从水管里，而是从血管里。正是以这种纯真的感情，他笔下的一切都有情有意，即使是一只被送往屠宰场的狗，也“把自由的尾巴从缝隙里 / 露出来，还像小时候那样 / 拍打路边的枯草 / 死亡的道路如此拥挤 / 好奇的眼神破眶而出”，让人顿生悲悯之情。

语言清新。太贵老师诗歌的语言没有“朦胧诗”的生涩，而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给人清新可人之感。在用语上有三个特点：一是善炼动词，如“把帽子锁进八宝箱内 / 里面装着农场主的童话和瓶盖 / 八宝箱装进太阳里 / 雨天的太阳”（《太阳——致陈巨飞》），提炼一个动词“装”字，平添了诗意与妙趣；二是词语错位搭配，如“几缕悲切的炊烟 / 拉魂腔一样 / 时断时续”（《淮河故道》），用“悲切”形容“炊烟”，传达出特殊的思想情感，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三是新颖别致的比喻，如“蓝色苍穹，一部伟大的经书”（《我的蓝天，我的祖国》）“冬日的乡村公路柔软 / 像善良人的肠和胃”（《乡村公路》）“柔软的秋日午后，薄如蝉翼”（《秋日的请求》）“乡村的黄昏，大地挑着一盏夕阳的灯笼 / 摇摇欲坠，远山柔然，像酣睡中的狮子”（《数山》），这些比喻不仅使诗句富于文采，而且让读者从“易尽”里望见“无垠”，透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触摸到作者心跳的频率。

也许在“新诗家”眼里，王太贵老师的诗不“朦胧”，不“神性”，不“幽灵”，不“非非”，入不得“新诗典”，但作为“新诗盲”的我读着他的诗却有“脱盲”的激动，而且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现代诗人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