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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顺:论《温病条辨》对张仲景五苓散的发挥】

 昊晟堂 2021-11-25

导读:通过吴鞠通《温病条辨》中对五苓散的加减运用,探讨其对张仲景五苓散的发挥。吴鞠通在继承张仲景学术思想基础上,汲取了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的方药精华及其学术思想,结合自己临床感悟,注重五苓散用于治疗湿停下焦的组方特点,将其化裁后用于转筋、神志异常等病,使其不仅适用于下焦病证,是对其治疗病位的扩展,将其用于湿温下利、寒湿腹胀等病,使其适用于各种水饮病证,扩大了其疾病治疗范围,是对叶天士"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这一理论思想适用范围的进一步延伸,为后人加减运用经方提供思路,使之更贴合于临床。

欢迎引用本文:

李天顺, 刘亚敏. 论《温病条辨》对张仲景五苓散的发挥. 天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1, 40(5): 568-571.

论《温病条辨》对张仲景五苓散的发挥

李天顺1 , 刘亚敏2

1. 广州中医药大学, 广州 510000;2.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广州 510405



《温病条辨》是清代医家吴鞠通的代表著作,系统论述了温病的因证脉治,是一部理法方药兼备的温病学专著,书中大量汲取前人学术思想和证治经验,尤其是张仲景与叶天士的学术精华,广泛运用经方,大量引用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病案,并在其学术基础上,又创制出许多有效验方,发展了前人的学术理论。现就从《温病条辨》运用五苓散及其加减方的医案,探讨吴鞠通对经方五苓散的运用规律。
1 五苓散溯源
五苓散首见于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主要用于治疗:
1)太阳病辨治不当,邪气循经入膀胱之太阳蓄水证(《伤寒论》第71~74条)。
2)水邪内结胃肠,升降失司之霍乱(《伤寒论》第386条)。
3)水停下焦,上犯中焦之悸吐(《金匮要略》痰饮病篇)。
4)心下痞(《伤寒论》第156条)。
其病位在下焦,病机为水湿痰饮,停于下焦,或上犯中焦;方用五苓散利水渗湿,温阳化气,茯苓、猪苓、泽泻利水渗湿,使水湿之邪从小便而出,白术健脾利水,桂枝辛温,通阳化气,兼以解表。方重在利水渗湿,同时少佐辛温之桂枝温阳化气是其方药特点,将其用于治疗水湿痰饮之病,正如张仲景所言“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该方为散剂,以“白饮和服”,是因水煎剂含水量多,饮用汤剂不利于水饮病邪患者的病情,且不利于胃气不和“水入即吐”患者服用,并表明“汗出愈”,汗出表明表邪解,气机畅,气行则水行,水邪去,则病症除。在剂量方面,五苓散用量为“方寸匕”,方中药物泽泻用量最大,为一两六铢,白术、茯苓、猪苓各等分,为十八铢,桂枝半两,用量最小,比例约为5∶3∶3∶3∶2。
《金匮要略》在原方基础上加一味茵陈而成茵陈五苓散,将其用于治疗湿热黄疸病。
2 《温病条辨》对五苓散的运用2.1 治水湿内阻胃肠,升降失司
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焦篇第51条直接引用《伤寒论》霍乱病篇第386条,并在按语示“奈时医不读《金匮》(误,实为《伤寒论》),不识病源……概以藿香正气散”等许多误治失治而殒命者,故特摘原文以告示后人,并在方后附运用该方加减经验,腹满者,乃湿邪盛,阻遏气机,予厚朴、陈皮行气消胀,健脾燥湿,口渴、面赤乃一派热象,然饮冰不知冷,腹痛烦躁,实为阴盛格阳,加干姜辛温,破阴回阳通脉。水湿之邪内阻胃肠是霍乱的主要病机,胃肠气机升降紊乱,则见吐利,邪正相争则恶寒发热,治以五苓散化气利湿,使湿邪从小便而去,胃肠气机畅通则愈。伤寒、温病都是感受外邪而引起的疾病,因其病因不同(伤寒为感受寒邪,易伤阳气;温病为感受温邪,易伤阴液),故其治疗也截然不同,其所体现的是中医辨证论治观念,吴鞠通不拘伤寒、温病疾病病名之偏见,抓住主要病机,有是证用是方,并能灵活加减,深得张仲景之学。
2.2 治湿热困阻脾脏,郁而发黄
《温病条辨》中焦篇第71条:“诸黄疸小便短者,茵陈五苓散主之。”湿邪困脾,运化失司,肝胆疏泄失常,兼夹寒热,相互胶结,郁而发为黄疸,故湿邪是黄疸的重要病机,湿邪不去,热亦难除,如吴鞠通所言“徒清热则湿不退,徒祛湿则热愈炽”,治当分消湿热。张仲景在《金匮要略》言“诸病黄家,但利其小便。”“黄疸病,茵陈五苓散主之。”发汗、利小便是祛除水湿之邪的主要途径,利小便之法尤为重要,吴鞠通遵张仲景之意,故用重在利水渗湿之五苓散,加以茵陈补其清热之不足,使湿热邪气分而去之。条文中“小便短”点明了水湿内留不去为黄疸病因,同时“小便短”也是运用该方的重要指征,可见其深谙张仲景治疗该病之要,为后人准确运用该方提供了一定参考价值。该方适用于气分实证之黄疸属于湿重于热者,现代药理研究及临床也证实,茵陈五苓散在保护肝脏、利胆退黄等方面有良好的效果。
2.3 治湿热下注肠道,传导失司
《温病条辨》中焦篇第92条:“湿温下利,脱肛,五苓散加寒水石主之。”此条是吴鞠通采自《临证指南医案》痢门“某案”而制定,湿温为典型的湿热类温病,湿热邪气,弥漫全身,阻滞气机,脾不升清,水湿不运,不能上输于肺,下迫大肠则便溏。脱肛一症,或为久泻久痢之脾虚气陷,或为湿热内阻之暴注下泄所致,此条“湿温下利”,为湿热下注泻泄所致。湿热胶结,难解难分,热伏湿中,湿性黏腻,缠绵难愈。吴鞠通谨遵叶天士“或透风于热外,或渗湿于热下,不与热相搏,势必孤矣”的分消湿热思想,方用五苓散淡渗利湿,寒水石清其热,使湿热分消而解。若为脾气下陷之脱肛,则当用益气升提法,本方则不适用。五苓散重在利湿,清热之力微,故张仲景在此方基础上加茵陈治湿热困脾之黄疸病,此案则加用寒水石清热泻火,功在利湿与清热并举,使热邪从小便而去。同为湿热,病位不同,一在脾一在肠道,故用药不同。吴鞠通灵活用药,使之适用于湿热类下焦温病,扩大了经方的使用范围。
2.4 治湿邪痹阻筋脉,筋脉失濡
《温病条辨》中焦篇第52条:“霍乱兼转筋者,五苓散加防己桂枝薏仁主之;寒甚,脉紧者,再加附子。”此条为寒湿内阻,搏结筋脉。湿阻气机,脾气不升,胃气不降,则呕吐泄泻。痹阻筋脉,阳气不得温煦则转筋,五苓散温阳化气利湿,然辛温之桂枝为方中量最少者,温通之力弱,加用桂枝增强其温通筋脉之功,若寒邪甚,则加用辛热之附子,散寒通脉止痛,防己祛风除湿,且通利小便,助五苓散利湿之功,《长沙药解》称其“味苦辛,性寒,入足太阴脾、足太阳膀胱经,泻经络之湿邪,逐脏腑之水气”,薏苡仁淡渗利湿,《神农本草经》称其“主筋急,拘挛不可屈伸,风湿痹”。湿邪去,脾能运化,气机畅,筋得气煦血濡则转筋止,故吴鞠通称其能“扶土抑木”。其次,吴鞠通在“小儿痉病瘛病共有九大纲论”中,论述了运用五苓散治疗小儿湿痉。
转筋多认为是津液亏虚,不能濡养筋脉所致。痉证乃邪热炽盛,热极生风,或肝肾真阴亏损,虚风内动之严重病证。而痉病或转筋者,其病位在筋,筋脉柔顺需阳气温煦、筋血濡养,凡能影响气煦血濡之病变,皆可致痉。《金匮要略》中瓜蒌桂枝汤、葛根汤治疗邪犯肌表,痹阻筋脉,筋失气煦血濡而成痉则为佐证。张仲景用五苓散治疗水湿内停下焦膀胱,气化失司之膀胱蓄水证,吴鞠通则抓住其治疗下焦水湿之病机,加减祛湿通络之品治疗痉病(肝属下焦,其主筋),不离张仲景用方原意,水湿内阻,气化失司为两者共同病机,此可谓对五苓散治疗下焦水湿类疾病病位的扩展。
2.5 治寒湿困阻脾阳,运化失常
《温病条辨》中焦篇第45条:“足太阴寒湿腹胀,小便不利,大便溏而不爽,若欲滞下者,四苓加厚朴秦皮汤主之,五苓散亦主之。”此为吴鞠通引用《临证指南医案》湿门周案,该案初诊用四苓加厚朴秦皮汤,2诊用五苓散,此案病位在脾,病机为寒湿内阻中焦,波及下焦。寒湿困阻气机,脾阳受困,运化失常,下迫肠道,则腹胀、大便溏,影响膀胱气化,则小便不利,治宜通阳化气利湿,重在利湿,吴鞠通遵叶天士“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思想,气化则湿亦化,用方重在利小便祛湿,加以厚朴辛温开气,助桂枝温散之力,且能行气消胀。秦皮,吴鞠通称其能清肝热(厥阴气至,为䐜胀,盖木克土也),并称若肝不热则不用,仍用桂枝,从其症状来看用桂枝更为适宜。湿郁开,2诊即用五苓散利湿为主,湿气除则气机畅,阳气自通。张仲景用五苓散治疗中下焦水湿痰饮类疾病,或加减治疗湿热类疾病,如茵陈五苓散治湿热在脾之黄疸,此案为寒湿在脾,吴鞠通结合叶天士治疗湿热类温病之学术思想,并将其扩展用于寒湿类温病,加减运用五苓散利湿通阳,扩大了五苓散适用疾病的范围,为后人加减使用经方作出了经典示范。
2.6 治寒湿蒙蔽心脾,湿浊蒙窍
《温病条辨》中焦篇第46条:“足太阴寒湿,四肢乍冷,自利,目黄,舌白滑,甚则灰,神倦不语,舌蹇语重,四苓加木瓜草果厚朴汤主之。”此条引用自《临证指南医案》湿门范案,病机为寒湿夹痰,郁阻脾窍,波及心包。脾主四肢,寒湿伤阳,脾不温煦则肢冷,“足太阴脾经连舌本, 散舌下……注心中”,寒湿甚,寒则气血凝滞,湿阻气机,沿经脉波及心包,故有神倦不语、舌蹇语重、舌白滑之症,寒湿下注则下利,运化失常,疏泄失常,则发为黄疸,叶天士提出“必当分利,佐辛香以默运坤阳”之治法,吴鞠通遵其意,方用“四苓”淡渗利湿,辅以木瓜化湿和胃,湿为阴邪,寒湿甚,非辛温燥热之药不能散,故以辛热之草果散寒燥湿,辛苦温之半夏、厚朴辛开苦降,燥湿开窍,符合《黄帝内经》“湿淫于内,治以苦热,佐以酸淡”治湿之法。张仲景用五苓散治疗饮停下焦、上犯中焦所致悸、吐、眩等症,水湿之邪,逆流横溢,无处不动,上犯清阳则头眩,停于中焦则呕吐,留于下焦则脐下悸动。此案则滞留于心脾两窍则神倦、舌蹇。吴鞠通抓住其病机,用五苓散加减利湿兼以开窍,可见其用方之灵活。
3 总结3.1 五苓散组方之妙
尿液、汗液为人体水液排泄的主要途径,其中尿液这一途径尤为重要,足太阳膀胱经主一身之表,主司人体汗液、尿液排泄。当外感六淫之邪或内伤七情致人体气机失常,水液不能从汗液、尿液排出而停留于机体各个部位,此即水饮致病病位广泛的原因。张仲景创制五苓散,其中“四苓”重在利水渗湿,使人体水湿从尿液而出,佐桂枝温通经脉解表,使部分水湿从汗而解,甚合人体津液代谢之理,此为该方组方之妙。汗液、尿液的通畅,表明体内阴液充盛,阳能气化,如《黄帝内经》云“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又如《伤寒论》中所云“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故《伤寒论》中在方后也表明“汗出愈”,汗出畅,小便利,则阳气通达,水湿之邪自除,此为五苓散适用于治疗各种水饮病证之理。故吴鞠通在深刻把握张仲景制方之要基础上,对其创新发挥,使之适用于各种水湿类病证。
3.2 《温病条辨》对五苓散的继承与发挥
《温病条辨》中五苓散用量分别为“三钱”,其各药物之间特点与《伤寒论》相同,均为泽泻用量最大,白术、茯苓、猪苓各等分,桂枝用量最小,比例约为5∶3∶3∶3∶2。柯雪帆认为《伤寒论》中五苓散的药物比例效果最好,吴鞠通谨遵张仲景原意,继承其原比例,是保持经方疗效的关键,也是发展经方的前提。
张仲景创制五苓散,用其治疗水饮内阻胃肠之霍乱、水停下焦上逆之呕眩悸、水停膀胱之太阳蓄水,加减用于湿热困脾之黄疸等病证,病位在脾、胃、大肠、膀胱,病因为水湿、湿热邪气。吴鞠通用其治疗水饮内阻胃肠之霍乱、湿热困脾之黄疸、湿热下注大肠之下利、湿邪痹阻筋脉之痉病、寒湿困脾之腹胀、寒湿蒙蔽心脾之神志异常,病位在脾、胃、大肠、筋脉、心包,病因为水湿、湿热、寒湿邪气,其共同点是两者病位均在中下焦之脾、胃、膀胱,病因为水湿、湿热邪气,可见五苓散适用于病位属中下焦,病机属水饮湿邪内停者,为吴鞠通继承张仲景之学,运用五苓散之常法,吴鞠通又根据水饮湿邪上逆下注、逆流横溢、无处不到之特点,并结合叶天士治疗湿热类温病之学术思想,将五苓散加减用于腹胀、神志异常等寒湿类疾病,故凡水湿类疾病,五苓散均可加减用之,扩大了其使用的疾病范畴,又将其加减用于痉病、神志异常等病位在筋脉、心包病证,扩展了其使用的病位范围,然其根本又不离湿邪致病原理,变法之中蕴含常法。
3.3 继承是发挥的根本及前提
由此可知,吴鞠通对五苓散的运用并非对药味的简单加减,而是抓住张仲景制方之理,依患者病情变化灵活运用,《温病条辨》中还有许多对经方扩展运用的方剂,如张仲景针对阳明腑实证而立承气汤,吴鞠通根据阳明腑实兼夹有痰热雍肺、邪陷心包、小肠热盛、阴液亏虚、气阴两虚等证而分别创立出宣白承气汤、牛黄承气汤、导赤承气汤、增液承气汤以及新加黄龙汤等方剂,还有许多对经方进行变通的方剂,如根据麦门冬汤重用麦冬养阴之理,提出养阴益胃生津之法,变制出益胃汤、沙参麦冬汤等方剂,又根据炙甘草汤重用生地黄、麦冬、麻仁等药,提出咸寒养阴、滋阴息风之法,变制出加减复脉汤、三甲复脉汤等治疗肝肾真阴亏虚、阴虚风动之方。只有在熟练掌握经典理论及制方之本的前提下,才能对经方灵活运用而不失其魂,才能保证其良好的临床疗效。
综上可见,吴鞠通所完善的温病理论,是对感受温热病邪所引起病证的研究,是对《伤寒论》的补充。由于历史等原因,两者的出现虽有先后之分,但在理论上互为补充,并无优劣之分,更不是对立的关系,正如吴鞠通在《温病条辨》凡例中所说:“是书虽为温病而设,是可羽翼伤寒……与《伤寒论》为对待文字,有一纵一横之妙……而万病诊法,实不出此一纵一横之外。”其不仅创立三焦辨证,丰富了《伤寒论》详于论述感寒邪病证而略于温热性疾病治疗的不足,还可看到其在继承《伤寒论》学术精华的基础上,结合温病理论的创新,为后人灵活加减使用经方,使之更贴合于临床,作出了良好的示范,符合中医辨证论治的思想,对于经方的推广运用有着积极的指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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