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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母亲的碎咸菜

 昵称63703230 2021-11-26

碎咸菜者,杂也。腌制者不拘蔬菜之种类,不管品质之好坏,凡是自己认为不可浪费的,均能入缸发酵,稍待时日便成,下酒、佐餐俱佳。

因生活环境所致,都市中腌制碎咸菜者甚少:每日吃菜有定数,有预判,清晨起床已在半梦半醒中盘算好了一天的吃食,抽空去菜市场买来,或有重量计算偏差导致浪费,绝不会把今天不想吃的菜生生买来扔掉。

由是,腌制碎咸菜的多为乡间庄户。

整日与土地打交道的庄户人家,不会浪费每一寸土地,亦不会放过每一样能吃的菜:劳作完毕,地垄上的野菜,挑那鲜嫩的择上一把,到得家中,用清凉的井水冲洗干净,简单的加入咸盐味精酱油醋,便是一顿美味。家中院落,定有菜园,不用规划蓝图,菜园子里种什么区分的明明白白,这片栽几棵西红柿苗,那片点几粒南瓜籽,中间陇上几丛大葱、芫荽,似是楚河汉界,把菜园子搞得泾渭分明。农民的美学仿若天生,可能是骨子里深埋着那份对正直清白的期许吧。

种的菜多了,吃起来比较随心所欲,如我的祖母,早晨本说晌午吃土豆熬白菜,出去溜了一圈,瞅见南瓜喜人,立时更改菜谱,午餐变成了熬南瓜,有时为了自圆其说,南瓜汤里放些白菜叶子,看上去不伦不类,吃起来毫不违和,真正是“铁锅炖一切,一切皆美食。”

我少时的农村老家,冰箱冰柜冷库尚未普及,菜多了吃不完需尽快处理,处理方式有三:一是送与城里亲戚。一麻袋一麻袋的土豆,一捆捆的大葱,只要肩能抗,自行车马车能装,一股脑地拉到城里,各家亲戚门前走一遍,菜放堂屋地上一放,嘴里说着:“自己种的,不值钱,吃个新鲜。”水不喝一口,烟不抽一支,好像这些带着泥土的蔬菜丢了脸面一般,疾步离去,出得门来,天也宽地也阔,出气也舒坦。

二是喂养生灵。农村人不称牲畜家禽为牲口,而称为“生灵”。生灵育肥养大后或宰或杀,乡人不见悲哀只见欣喜,可它们活着的时候,乡人视其为家中一员,它们的吃喝保暖具在人前。忙碌一天的乡亲们回家第一件事,不是给自己沏茶做饭,而是先张罗猪食羊草,喂饱生灵们再做打算。吃不完的菜,切碎了喂猪喂鸡,喂牛喂羊,算是加餐。

三便是腌制碎咸菜了。貌似杂乱无章的碎咸菜,实则亦有定数。祖母腌制的碎咸菜中,年年必有的是胡萝卜、芥菜樱子,尤其是胡萝卜,此物有菜贩来收,要求严格,长得歪斜的、有磕碰的、个头小的均被排除在外,农人们把这些拿回家自己吃,吃不完的腌咸菜,互相交流时还不忘嘲讽道:“城里人不会吃,这胡萝卜,小的才有味,磕碰了的菜甜。”

祖母腌制的碎咸菜,是祖父的下酒必备。祖父酒饭分离,喝酒须有小菜。小菜随意,必须味道重,碎咸菜、酱豆腐等物是为最爱。酒足之后,尚需饭饱,碎咸菜不下桌,又成了下饭佳品,真乃“多才多艺”。

坝上人家喜食莜面,莜面得蘸着汤汤吃,比较讲究的是羊肉口蘑汤。我儿时家中已经衣食不缺,虽不至顿顿羊肉口蘑,也没困苦到莜面蘸咸菜汤的地步。奇怪的是,无论是父母还是祖父母,都喜欢以碎咸菜汤蘸莜面,我曾跟随他们尝试过,除了咸和略酸之外,并无甚惊艳之处。当年不懂,如今浅尝人世冷暖方明白,简单之物,最抚人心。

母亲也腌碎咸菜,由祖母亲授。母亲的碎咸菜相较祖母稍显复杂,十分突出一个“碎”字。其中胡萝卜芥菜樱子不曾更改,其余什么疙瘩白,辣椒青椒,鬼子姜等物,把个咸菜缸塞得满满当当,仿佛装下了坝上的秋天。

父亲常说祖母腌的碎咸菜是村中翘楚,任谁家的都没那么有味,我曾深以为然。吃母亲腌制的碎咸菜,父亲嗤之以鼻,总能挑出毛病。我却觉得和祖母的碎咸菜没什么不同,且种类丰富,深得我心。反驳父亲,父亲笑道:“谁吃自己妈的饭,都说好。”

岁月的风卷来离人泪,祖母和母亲先后去世,碎咸菜再无人腌制。我不腌,是因为不愿意费事,想吃了,驱车去村中大集买一些便可。父亲不腌,是因为腌少了不值当,腌多了吃不完。碎咸菜本意是不浪费食物,如果吃不了倒掉,违背了腌制初心。

碎咸菜是我们的日子,平淡中自找丰富,寡淡中来点滋味;碎咸菜是我们终将面对的生活,喜怒哀乐,人走人留;碎咸菜是母亲们放不下的琐碎,她们用唠叨和繁琐把心填满,无论春秋。

如今,我坐在电脑前,写着过去,回忆把口舌的记忆泛起,竟然有了碎咸菜的味道,看来,它已经植在了我的生命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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