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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拾零】关于《阿长与山海经》是否存在多余内容的对话

 岳春光 2021-11-27

一刀啸风:兄是否有关于《阿长与山海经》中“叔祖和他太太”是否多余的材料,或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有劳!

fenglong88:这方面的材料我没有见过,如果兄需要关于《阿长与山海经》解读方面的资料我倒是可以帮忙找一找。

至于“叔祖和他太太”是否多余的问题,我认为要从两方面考虑,作为文本的解读者,我们其实只能根据作者写出的文本去理解作者的意图,而不是根据自己的想法,去衡量文本中的哪些内容是多余的,这是其一。另一方面,解读其中一个内容时要全面衡量这个内容的价值、充分挖掘这个内容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第一方面可以说是态度问题,而第二方面可以就设计具体的操作了。

由此,我个人认为,不存在“叔祖和他太太”是多余材料这个判定,因为作者已经这样记录了,我们只能接受这个记录的事实,然后才能去探寻作者这样记录的意图何在。

“叔祖和他太太”出现的作用,一来要引出《山海经》这个令我“渴慕”的内容,因为阿长和《山海经》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如果缺少了“叔祖”的引入那么阿长的行为就不可理解了,因为这里面可看出,阿长对“我”的关心和试图通过《山海经》来弥补与“我”之间出现的隔阂的努力;二来“叔祖”是寂寞的,是不被他太太理解的。这就是为什么叔祖爱和小孩子们玩的原因,从一方面看,孩子为什么爱和叔祖玩?因为孩子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失落,他们的好奇心和渴求认识世界的本能,虽然在大人的世界中不被认可,但在叔祖那里得到了一些补偿(或者也可说,孩子们和叔祖之间是“病虽不同,情却相怜”)。而后,叔祖所提到《山海经》唤起了“我”的向往后,“我”一直怀有的不满足感终于在阿长所买的绘图本之中得到了满足,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震撼的事情。与前面的阿长所带来的神奇世界相比,阿长对“我”的“渴慕”的满足更令“我”印象深刻——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一刀啸风:

“但当我哀悼隐鼠的时候,一面又在渴慕着绘图的《山海经》了。这渴慕是从一个远房的叔祖惹起来的。在我们聚族而居的宅子里,只有他书多,而且特别。制艺和试帖诗,自然也是有的;但我却只在他的书斋里,看见过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还有许多名目很生的书籍。我那时最爱看的是《花镜》,上面有许多图。他说给我听,曾经有过一部绘图的《山海经》,画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现在不知道放在那里了。”

这样如何,去掉那部分文字之后,行文依然顺焉。那部分文字有游离主题之嫌。这里可能牵扯到衡量标准不同的问题。

fenglong88:

这样的话,叔祖与我之间的联系显得过于简单了,在这篇文章中,关键是回忆中的“情”,而改成这样的叙述,情感消失了——由叔祖的寂寞引出来的我的失落感也就消失了,叔祖的环境是无人可谈,而孩子们的环境是少有大人重视。少了这个情感上的铺垫,也就无法体现阿长买来绘本之后所带来的巨大的足以抵消我先前不满情绪的感受了。

一刀啸风:

“关键是回忆中的'情’”,这是不错的,只是这情主要是长妈妈和我之间的情。我的失落感不是由叔祖的寂寞引出来的,是得不到《山海经》引起的。“孩子们的环境是少有大人重视”,这诚然也不错,但是体现“这个情感上的铺垫”的是在下一段,并非在删除的文字中。

“我很愿意看看这样的图画,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寻找,他是很疏懒的。问别人呢,谁也不肯真实地回答我。压岁钱还有几百文,买罢,又没有好机会。有书买的大街离我家远得很,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间去玩一趟,那时候,两家书店都紧紧地关着门。”

就“选材要围绕主题”来说 ,介绍叔祖和他太太的文字实有游离主题之嫌。

fenglong88:

下面的文字也是在补叙我们为什么和叔祖能玩到一起的原因,即删除了那些文字,既无法显示叔祖和孩子们亲近的原因了,更无法体现出孩子们当时的寂寞了。而一般的大家族中,长辈虽然会对晚辈有舐犊之情,但称孩子们为“小友”的人还是不多的,这里面也有我对叔祖的一种怀念在。

要想用“选材要围绕主题”来衡量的话,要看一篇文章的主题是什么,如果是把位定在“关于长妈妈的记录”这类跟情感无关的描述上,介绍叔祖和他太太的文字似乎有游离的嫌疑,但这篇文章关键不是单纯的记录,而是以“我对长妈妈的情感”为主题,如果缺少了情感的的关键铺垫,就变成单纯的记事了,而情感的表现也会显得很突兀。所以,关键在于这个主题是定位在“事”上,还是定位在“情”上。我个人认为应该主题应定位在后者上,所以不存在游离主题的问题。

一刀啸风:

是以“我对长妈妈的情感”为主题。这是没有问题的,表达这个情,是“需要”《山海经》出现的,问题是《山海经》的出现有没有必要这么“曲折”,需要介绍叔祖的爱好和他太太用晒衣服用的竹竿压折珠兰的细节。

说“这里面也有我对叔祖的一种怀念在”,这也是不错的,但是,怀念叔祖和表现“我对长妈妈的情感”之间,距离不是太远了嘛?

fenglong88:

情感的表现是双方的,这里面我的情感与长妈妈对我的情感,都是重要的内容。而叔祖和他太太之的细节是作为我的情感的积聚,叔祖的太太不理解叔祖,与大人们对我的忽略之间有一种共通之处,也就是这是借叔祖和他太太之间的关系映衬出我与他人之间的疏离,这样的铺垫可以显得长妈妈对我的关怀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对叔祖的怀念,是在一种整体的追忆氛围下展开的,因为那是鲁迅先生儿时的亮色,所以在整体的情感基调上一致的。

一刀啸风:

“也就是这是借叔祖和他太太之间的关系映衬出我与他人们之间的疏离,这样的铺垫可以显得长妈妈对我的关怀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这个我是不同意的,这里并没有什么映衬关系。刚才已经说过,“显得长妈妈对我的关怀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也是在下一段文字中体现的。

“对叔祖的怀念,是在一种整体的追忆氛围下展开的,因为那是鲁迅先生儿时的亮色,所以在整体的情感基调上一致的。”同意这说法。感情基调上是没有问题的,二者是相谐的。我所说的“游离”是就“选材要围绕主题”来说的。以这个标准来衡量,那些文字是不合要求的。如果用闲笔的标准来衡量,那些文字也有存在的必要。感谢兄的讨论!

fenglong88:

文章已经由作者给出,读者应该就文解文而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作者哪一方面取材当与不当,要发现作者的运用的理由,如果直接“帮”作者取舍,其实就仿佛是在篡改作者的经历和记忆。在解文时,要把文章的内容看做是一个整体才行,而不应过于强调行文的先后。《庄子》中有这样一段内容:“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有时候我们对一篇文章的批评也如此,单从一些原则和经验出发未必能有助于文章内容的阐发和我们的理解。

夏丏尊等先生曾经提出过文章分,知、情、意三类,各有各的分野,我想如果想运用“选材要围绕主题”分析一篇文章的组材情况时,就应该先确定文章到底是哪一种性质的,作者传达什么样信息,作者是否全面地传达了自己的意图,然后才能判断一篇文章中的材料是否“游离”主题。如果没有做前面的工作,没有辨清一篇文章的性质,无视作者的意图,拿知的标准衡量情的文章,或拿情的标准衡量知的文章,抑或是别种情形都是不恰当的。

一刀啸风:

“选材要围绕主题”这个标准不是某个人的,而是通行的标准,这个不用再说了。因此不存在“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作者哪一方面取材当与不当”的问题。

“要发现作者的运用的理由,如果直接“帮”作者取舍,其实就仿佛是在篡改作者的经历和记忆。在解文时,要把文章的内容看做是一个整体才行,而不应过于强调行文的先后。”这么说,作者写的就是对的,我们只需说哪儿好就行了,而不不能说哪儿不好了吗?如此,也就没有文学批评的存在了。

“单从一些原则和经验出发未必能有助于文章内容的阐发和我们的理解。”批评肯定要“从一些原则和经验出发”,没有标准也就没办法进行衡量了。“未必能有助于文章内容的阐发和我们的理解”不是在“阐发内容”,而是用“选材要围绕主题”的标准衡量之后发现不合标准,故而觉得有问题。

“应该先确定文章到底是哪一种性质的,作者传达什么样信息,作者是否全面地传达了自己的意图,然后才能判断一篇文章中的材料是否“游离”主题。”还是“作者中心说”吗?作者“自己的意图”是什么?这个无法搞清吧?“作者是否全面地传达了自己的意图”这个更无法搞清。要衡量,也只有作者自己去衡量,我们只能就文本而论。“言不逮意”,是创作永恒的困惑。 

“判断一篇文章中的材料是否'游离’主题”,首先应该确立“主题”,而不是文章的“性质”或“意图”;主题是“我对长妈妈的情感”(这样或那样的,以及长妈妈对我的情感),这个兄是认可的,用“选材要围绕主题”来衡量,窃以为,叔祖和他太太那些文字,删去并不影响这一主题的表达,存之无助于这一主题的表达。重复一下,用“选材要围绕主题”来衡量。而不是用其他的。我说过,用闲笔的观点看,那些文字,存之也有其道理。这道理并不是“选材要围绕主题”,而是其他的道理。

fenglong88:

“选材要围绕主题”是组织原则而不是批评原则,拿组织原则去衡量表现原则本就有些不合适的地方。同时,这个原则中关键的在于“主题”的确定上,谁对“主题”的确定最有发言权呢?是作者而不是批评家。而作者的主题是通过文章来表现的,一切皆来源于文本而不是批评家所掌握的外在尺度。也就是说,批评要以理解作者所要表现的主题展开,而是不不顾作者的意图而直接用外部原则进行批评,这才是批评者应遵循的方法。

再有,任何一条标准的制定,都不可能涵盖所有的情况,以“选材要围绕主题”来说,这也是大略的方法,而不是一成不变的标准,因为组材之后还有挑选和组织的工作要做,而这些工作是要为主题服务而是不为文中某个人物服务,而且当已选材料会造成读者理解困难时,还要对已经选好的材料进行额外的补充。具体到这篇文章,鲁迅先生所要表达的是记忆中的温情,而不仅仅是题目上的一个人和一个物,如果把题目理解为主题就有些以题害文了。

“言不逮意”是创作者会遇到的困境,而读者只能就文论文,这是读者的处境,但认为自己超越作者进而改动原文就不免有些越位了。

兄在“选择要围绕主题”上恐怕有些先入为主了,主题既然是“情”,这个“情”包含着“我的情”和“长妈妈对我的情”两个方面,而叔祖和他太太之间的情形也正与“我”遭遇的一种情形相似,符合“我的情”的标准,所以可以借之表现相怜的效果,也折射出下文的内容。如果删去了这一部分,“我”的情感缺少了一个感情上的铺垫,也削弱了长妈妈的行为对我的情感的补偿所带的震撼。这样与情感主题密切相关的内容,是可删节的闲笔,还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呢?

一刀啸风:

“谁对'主题’的确定最有发言权呢?是作者而不是批评家。”兄还是“作者中心”论嘛?如果这样,谁能知道作品的主题呢?如果作者不说的话,谁也无法知道了? 

“批评要以理解作者所要表现的主题展开,而是不不顾作者的意图而直接用外部原则进行批评,这才是批评者应遵循的方法。”

这是把“主题”和“作者的意图”划等号了吗?

这怎么是在用“外部原则”?“围绕主题选材”这一标准不能用来衡量作品吗?这不是创作应该遵循的一条原则吗?兄说这是“组织原则”,“组织原则”是“外部原则”吗?如果不能用这来衡量文章,作文批改也无法进行了。要表现母亲的勤劳而写了爸爸的严厉,这样的作文我们如何评价呢?只能说他没有围绕主题选材。

主题是“我对长妈妈的情感”(这样或那样的,以及长妈妈对我的情感),这个兄是认可的。如果兄现在认为主题应改为“鲁迅先生所要表达的是记忆中的温情”,那咱们前面谈的就没有价值了。我们是在认可“主题是'我对长妈妈的情感’(这样或那样的,以及长妈妈对我的情感)”的基础上来讨论的,这是一个前提,如果这个前提变了,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

如果主题是“鲁迅先生记忆中的温情”,用“选择要围绕主题”的标准当然是符合的。甚至鲁迅先生将百草园与三味书屋的内容写进来都脱不了这一主题,依然是“围绕主题选材”。

重申一下我的观点:

在确立“主题是'我对长妈妈的情感’(这样或那样的,以及长妈妈对我的情感)”的前提下,用“选择要围绕主题”的标准来衡量“叔祖和他太太那些文字”,删去并不影响这一主题的表达,存之无助于这一主题的表达。如果兄说,不能用这一标准来衡量,或说,主题不是这样的,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前文已说过,如果闲笔的标准衡量,那文字也自有存在的道理。这是两个不同的标准。

fenglong88:

尊重作者是批评的前提,如果缺少了对文本起码的正确的研读,那么也就不能保证批评的科学性和客观性了,至于什么“作者中心论”的,我不感兴趣,在该尊重作者和文本时,就该尊重,这是解读过程的需要,也是达成正确理解的需要。

作者的意图是形成文本主题的前提,读者面对文本主题却忽视作者的意图,是不能正确理解文本主题的。

我并没有改变先前的主题,“我对长妈妈的情感”这是文本的主题,而“鲁迅先生所要表达的是记忆中的温情”是作者的意图以及对前面抽象性情感的具体性质的描述,二者之间本来就是一回事。

至于兄说百草园也符合“温情”的主题,这是用外来的东西来解释这一篇文章,这也是一种冒险,要知道文章比较,所能比较的只能是技法、表现手段、认识程度等可分析的内容,而情感则大多是无法比较的。

至于为什么不能删去,我已经在前面表达过了,这就看兄如何去理解主题中的“情感”以及“情感是如何表现出来”的了。关于这个话题,我想说的差不多已经都说了,可能限于自己的表达能力,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的意见仅是供兄参考而已。

一刀啸风:

金圣叹论及闲笔说:“以事论之,谓是旁文;以文论文,却是正事。”这正是两个不同的标准。我们的差异或在此。再次谢谢兄能讨论这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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